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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精巧愈甚,則失勢之日,人之瞰之也愈急,是速其敗也。價值愈高,則貧乏之日,人之市之也愈難,是益其累也。況致富之家,多不以道,子孫速敗,自是常理。冷眼旁觀,可為嘆息!

  宋王君貺拜三司,方二十七歲,即在洛起宅,至八十歲而宅終不成。子舍早世,惟一孫居之,不能十分之一。富鄭公亦起大宅,而無子族。子紹定居之,而紹定又無子。二公皆宋名臣,而不能勘破此關,況今世哉?

  古人觀室者,唐其寢廟,又適其偃焉。偃者,廁也。廁雖穢濁之所,而古人重之。今大江以北人家,不復作廁矣。古之人君,便必如廟,如晉景公如廁陷而卒,漢武帝如廁見衛青,北齊文宣令宰相楊進廁籌,非如今淨器之便也。但江南作廁,皆以興農夫交易。江北無水田,故糞無所用,俟其地上乾,然後和土以溉田。京師則停溝中,俟春而後發之,暴日中,其穢氣不可近,人暴觸之輒病。又何如奏廁之便乎?

  武帝如廁,見衛青,解者必曲為之說,此殊可笑。史之記此,政甚言帝之慢大臣,以見其敬黯耳。若非溷廁,史何必書?衛青,公主馬前奴也,官即尊貴,帝狎之久矣。文宣令宰相進廁籌,武帝之如廁,見大將軍,亦何足怪?唐郭汾陽將校官,至節度使,封侯皆趨走執役于前,夫人、小女、至令捧湯持,則帝之如而見青,固狎愛之至,而亦青之所以自全也。

  石崇廁上有絳紗帳,大床茵蓐甚麗,兩婢持香囊,則帝王之廁可知。豈比窮措大糞穢狼藉蠅蛆縱橫者?而不可屈大將軍一見乎?

  閣與ト,世人多混用之。閣,夾室也,以板為之,亦樓觀之通名也。內則:「天子之閣,左達五,右達五。」蓋古人制此,以庋飲食之所,即今房中之板閣,而後乃廣其制,為天祿、淩煙等名,或以藏書,或以繪像,或以為登眺遊覽之所,此樓閣之閣也。ト者,門旁小戶也。漢公孫弘開東ト以延賢人,蓋避當門,而東向開一小門,引賓客以別於官屬,即今官署腳門,旁有延賓館是也。韓延壽為太守,閉ト思過,即如今閉腳門不聽官屬入耳。唐正衙日喚仗入ト,則百官亦隨以入,謂之入ト,蓋中門不啟而開腳門也。然則夾室謂之閣,傍門為之ト,義自昭然。漢三公黃ト注:「不敢洞開朱門,以別於人主,故黃其ト。」今國家設文淵閣藏書,而大學士主之,故謂之閣老。若以黃ト、東ト之義言之,亦可謂之ト老耳。

  《爾雅》:「小閨謂之ト閨。」即門也。故金門亦謂金閨,處子謂之閨女,以其處門內也,今人閨ト概作閨閣,至以朝廷東ト亦巍然揭東ト之額而不覺其非,蓋黃閣老。子美詩已誤用之矣。老若稱閣下為ト下,舉世有不笑之者耶?

  紫微原為帝星,以其政事之所從出,故中書省亦謂之紫微,而舍人為紫微郎。白樂天「紫薇花對紫微郎」者,以其音之偶同,戲用之耳。今各處藩省,多揭紫薇為堂名,而參知署額,多稱薇省分署者,習而不覺其非也。

  古者,官舍概謂之省寺。《漢書·何並傳》:「王林卿度涇橋,令騎奴還至寺門,拔刀剝其建鼓。」唐制中書兩府謂之三省,宋惟有中書省。國朝去中書而外,藩司原有行省之設,故俗謂之十三省雲。寺則一二九卿,如大理、光祿之類,蓋亦仍其舊稱。而佛宮概謂之寺矣,相傳起於漢明帝崇重佛教,化比於公卿之爵,故以寺名其居。今則非敕賜者,不得稱也。

  《孟子》:「德之流行,速於置郵而傳命。」注:「置,驛也。郵,馹也。所以傳命也。」今人驛與馹多通用而不知其異也。按馬傳曰:「置步。」傳曰:「郵置者,驛馬也。郵者,鋪遞也。」既言置,又言郵,蓋亦當時俗語,如今言驛鋪也。至《廣雅》解雲:「置,驛也。郵,亦驛也。」則誤以ㄞ為驛也。

  古者,乘傳皆驛車也。《史記》:「田橫與客二人乘傳詣雒陽。」注:「四馬高足為置傳,四馬中足為馳傳,四馬下足為乘傳。」然鄭子產乘遽而至,則似單馬騎矣。釋文以車曰傳,以馬曰遽。子產時相鄭國,豈乏車乎?懼不及,故乘遽,其為驛馬無疑矣。漢初尚乘傳車,如鄭當時王溫舒皆私具驛馬,後患其不速,一概乘馬矣。

  閩中方言:「家中小巷謂之弄。」《南史》:「東昏侯遇弑於西弄。」弄即巷也。元《經世大典》謂之火弄,今京師訛為胡同。

  《佛典》:「一弓為四肘。五百弓為一拘。」盧舍王荊公詩:「臥占寬間五百弓。」五百弓,四裡也。今閩中量田尚用弓,雲:「四步為一弓。」而它處人無知之者。此亦古法之遺也。又佛地以二畝為雙。皇華老人詩,「招客先開四十雙」是也。而今絕無知者。

  《詩》:「及爾同僚。」《左傳》:「同官曰寮。」注:「寮,小窗也。」蓋取同舍之義。然古僚通作寮。《書》:「百僚師師。」僚之為言臣也。《釋文》:「僚,賤隸之稱。」《左傳》:「泉丘人女奔孟僖子,其僚從之。」則僚不過朋儕之義,故其字從人,聲。詩之所謂同僚者,恐亦如是。後人見其從室,遂引僧寮、綺寮之義以證之,不知同寮可作同僚,而僧寮不可作僧僚也。

  《歲時記》:「務本坊西門有鬼市,冬夜嘗聞賣乾柴聲。」是鬼自為市也。《番禺雜記》:「海邊時有鬼市,半夜而合,雞鳴而散。人與交易,多得異物。」又濟瀆廟神嘗與人交易,以契券投池中,金輒如數浮出,牛馬百物皆可假借。趙州廉頗墓亦然。是鬼與人市也。秦始皇作地市,令生人不得欺死人,是人與鬼市也。

  嶺南之市謂之虛,言滿時少,虛時多也。西蜀謂之亥。亥者,痎也。痎者。瘧也,言間日一作也。山東人謂之集。每集則百貨俱陳,四遠競湊,大至騾、馬、牛、羊、奴婢、妻子,小至鬥粟、尺布,必於其日聚焉,謂之「趕集」。嶺南謂之「趁虛」。而嶺南多婦人為市,又一奇也。京師朔望,及二十五,俱於城隍廟為市,它時散處各方,而至此日皆合為一市者,亦甚便之。而京師間有異物奇寶,郎曹入直之暇,下馬巡行,冠帶相錯,不禁也。初四、十四、二十四等日,則於東皇城之北有集,謂之內市,多是內人贏餘之物,不及廟中之多也。至每歲正月十一日起,至十八日止,則在東華門外,迤邐極東,陳設十餘裡,謂之燈市,凡天下瑰奇钜麗之觀畢集於是,視廟中又盛矣。

  燈市雖無所不有,然其大端有二:紈素珠玉多,宜於婦人,一也;華麗妝飾多,宜於貴戚,二也;舍是則猥雜器用飲食與假古銅器耳。余在燕都,四度燈市,日日遊戲,欲覓一古書、古畫,竟不可得,真所謂入寶山而空手卻回,良以自笑也。

  《左傳》曰:「都鄙有章。」都,城郭也。鄙,鄉村也。政都訓美,鄙訓俗。《淮南子》曰:「始乎都者常卒乎鄙。」亦猶朝市之分君子、小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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