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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部(3)


  【文士論兵】

  嘉靖以來名公如唐荊川中丞、趙大洲閣老、趙浚谷中丞,皆巍科大儒,士林宗仰,然俱究心武事,又皆出詞林,足為文人生色。今上初年,如馮仰芹子履、于完朴達真二大參,俱真正邊材,惜乎不及大用;其次則沈少林狀元、董伯念禮部,並有聲藝苑,亦好談兵,但厄於年,賚志以沒。唯二十年來,如顧沖庵養謙、葉龍潭夢熊、萬邱澤世德、李霖寰化龍、梅衡湘國楨,皆因四方多事,各從簪筆吮毫,時伸其彎弓擊劍之技,俱正位司馬,延世金吾,頓令措大吐氣。若穆宗朝楊虞坡、譚二華、王鑒川、劉帶川輩,又未易指數。又如今上丁亥,有一鄖撫,其人素講學兼文武才,至以王文成自命,忽為部卒嘩亂,備極窘辱,既而逃入襄陽,尋冒功事發,詔征入獄,則真尿汁諸葛亮也。

  【兵部郎敘功】

  先外祖王諱俸,登壬戌進士,拜兵部主事,尋晉副郎職方正郎,又以才選贊畫,從劉大司馬燾征海寇曾一本。成大功還,曆俸將滿九年,會議開馬市,忤高、張二相,高方掌銓,出之為永州知府,尋乞身歸。後高、張先後敗,起廬州知府,循資升憲副大參,以病乞身沒於家。兵部九年無出守者,邊功未有不敘者,又忤權高臥十餘年。時吳門、太倉俱同年在政府,太倉尤莫逆交,竟不論敘往事。先外祖既不自鳴,言路亦無為稱薦者,似皆有古人風。

  【石司馬】

  大司馬石東泉星以封貢關白下獄,時曹心洛先已久系,正坐論石得罪者。石見之,慚欲入地,曹顧尉勞有加,雲:「各為國事致禍,何敢相尤。」兩人遂締深交,且有婚媾之議。未幾,石以憂死,曹為經紀其身後甚周悉,且津送其孥累。時石妻子編管粵西,正曹之桑梓也,聞曹歸裡,欲緒成前議,未知果否。此一舉也,曹不失為過厚,而司馬地下則赧色矣。曹名學程。

  【日本】

  日本貢道,本從浙、福二省。自朝鮮之役,我往彼來,俱從朝鮮之釜山經渡,海面既無多,亦無湍險。至封貢事起,則直自山海關入京,日本幾成陸路通衢矣。所幸彼國安富遠過中國,初無意內犯,向來許多張惶,真是杞人之憂。而朝鮮、日本,向為與國,且世通婚姻,特關白一人黷武,近已寧帖,寂不聞交兵事矣。丁職方元甫應泰習知其事,且目睹其奉倭正朔,遂欲乘大兵全力一舉滅之,如唐故事,且自為封五等地。不知主上仁聖,非唐文皇好大喜功者比,一時將帥,亦無有與李勳、薛仁貴伯仲者,此舉亦豈易言。且兵以義起,名為恤患救災,所以異于宣和伐遼之舉,一旦利其土地,即力能郡縣之,而使聲罪致討之日本,反得有辭於我,何以風示四夷也。丁疏醜詆東征諸文武,自邢昆田玠以下,無一得免。邢即出師時,舉丁贊畫者,丁為此謀,與勘事科臣徐涵碧觀瀾者協意;既而朝鮮君臣惴恐,揚言將甘心焉,丁遂宵遁,徐亦不復閱事還京,兩人俱以聽勘歸。又六年為乙巳大計,徐以不及謫,丁竟坐墨斥。丁有才氣,能任事,亦楚人之錚錚者。東事奏功,十年之局已結,飲至告成,即主上亦幸息肩以享太平,丁必欲盡沒戰功,嚴核伍籍,至為剃眉查核之法,軍心已大離,朝鮮複加飾其罪狀,丁遂無解於朝論矣。丁之初疏,豈無數端實中師中情弊者,攻擊四起,漸增飛語,應之十餘疏而不止,益支離失實,謂之妒功生事則可,其恨之者,至雲黨倭奴以壤戰局,又雲丁欲自據高嚴作夜郎王,冤矣。

  日本自古凶狡,非諸國比,以元世祖威力,十萬之眾,僅三人得還,複屢招之不至。本朝入貢甚虔,雖以胡惟庸事暫絕,後仍通貢,每天朝主上新立,頒用日字,勘合可考。其嘉靖間入寇閩浙者,乃島中賊倭,如中國洋船,其國主不及知也。大抵來貢,不過利中國貿易,初非肅慎越裳可擬,故或逾期不至,中國亦不詰責之,正合來不拒去不招之義。石司馬乃欲以封貢縻之,保其為忠臣孝子,愚矣。李宗城以臨淮勳衛銜命渡海,欲借此以複先世曹國公故封,石司馬亦面許之,甫至朝鮮,即令沈惟敬執櫜韃庭趨,旋為沈部下計怵,盡棄節印,單騎遁入關,貽笑遠人,賴上恩慈不誅。又三年而丁徐之事繼之,狼狽脫走,跡同亡虜,豈止委君命于草茅,其辱國甚矣。石之負乘不待言,其初蘭溪在首揆,亦不得辭責。

  【日本和親】

  李如松家塾師諸龍光,故浙江余姚人也,受李氏恩豢已久,後複多所需求,李氏父子漸疏外之,龍光積忿未發。會如松奉征倭之命,先勝於平壤道,後敗於碧蹄館,久戍朝鮮,而封貢議起,如松頗附會,文帥宋應昌及本兵石星速成其事以結東征之局,此實情也。一時抑和主戰者,議不得伸,漸謂軍中行賄媚倭,至甲午四月,且有和親結好之說。龍光遂藉以傾李氏,上急變告如松私許日本與天朝和親,禦史唐一鵬等信之,遂露章劾如松並東征在事諸臣,科臣喬允胤因而和之。上命訊之,實無此事,下龍光究問主使之人,不得,法司擬以杖譴。上大怒,先命立枷,後遣戍,不數日遂死三木之下。按古來北虜與中國和親,唯漢唐有之,未聞島夷也萌此念。若雲日本原獻,則高麗進其國女子,在祖宗朝自有事例,似亦可許;至於公主下降,則納幣賜敕宴使定期,古來一有故事,軍中安能偽飾以欺外夷?況倭奴狡猾,為諸夷第一,非沈唯敬輩所能籠絡。造為此說者,皆出東征失志遊棍,流謗都中,而言路地二無識者,遽登之白簡,至紛紛為諸龍光訟冤,辱朝廷而羞士大夫,真可痛恨。于文定與石司馬私恨,遂記之筆塵以為信,然失國體矣。

  封事初壞,李宗城逃歸,上命急遣一科臣往,而皆憚行,群起諫止,上意已怫;會曹學程有和親割地之說,聖怒遂不可解,錮獄十年而始釋。蓋鮮、倭本與國,其婚姻乃恒事,但訛雲天朝,則可恨矣。

  【程鵬起】

  關白侵朝鮮事起,建白者章滿公車,石司馬以集眾思為名,多所採納。其可哂者,如張念華冏卿文熙,議集浙、直、福、粵瀕海四省之兵,入海搗日本之巢,已為悠繆不經之甚,旋為言路所駁,謂其騷動江南,罷不行矣。有一妄男子程鵬起者,求往海外暹羅國借兵以攻關白,可令回師自救,以解朝鮮之困,石司馬大喜,以為奇策,即請於上,加參將職銜,給餉召募。其寮掾二十人皆無賴椎埋輩也,並授指揮,充中軍旗鼓等官,先入朝鮮約會師之期,索其賂數萬;至閩、廣造船募兵,費餉數十萬俱匿入橐中,盤桓海上不發,始為言者論罷輟行。後石得罪,田東洲樂秉中樞,捕程笞數十。論戍逃歸,至今往來南北,攜數十女優及惡少數輩,遇豪家即令演劇以博纏頭,間有挑之者,旋使薦枕連宵閱日,恬不知恥;又遍拜薦紳名公稱弟子。餘嘗遇之廣坐中,曆指其扮戲諸婦曰:「此為鄒爾瞻老師所愛」,「此為顧叔時老師所賞」。以一漏網健兒,污蔑賢者至此,而薦紳先生無一呵叱之者,異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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