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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


  治道

  廟堂之上,以養正氣為先;海字之內,以養元氣為本。能使賢人君子無郁心之言,則正氣培矣;能使群黎百姓無腹誹之語,則元氣固矣。此萬世帝王保天下之要道也。

  六合之內,有一事一物相淩奪假借,而不各居其正位,不成清世界;有匹夫匹婦冤抑憤懣,而不得其分願,不成平世界。

  天下萬事萬物皆要求個實用。實用者,與吾身心關損益者也。凡一切不急之物,供耳目之玩好,皆非實用也,愚者甚至喪其實用以求無用。悲夫!是故明君治天下,必先盡革靡文,而嚴誅淫巧。

  當事者若執一簿書,尋故事,循弊規,只用積年書手也得。

  興利無太急,要左視右盼;革弊無太驟,要長慮卻顧。

  苟可以柔道理,不必悻直也;苟可以無為理,不必多事也。

  經濟之士,一居言官便一建白,此是上等人,去緘默保位者遠,只是治不古。若非前人議論不精,乃今人推行不力。試稽舊讀,今日我所言,昔人曾道否?若只一篇文章了事,雖牘如山,只為紙筆作孽障,架閣上添鼠食耳。夫土君子建白,豈欲文章奕世哉?冀諫行而民受其福也。今詔令刊佈遏中外,而民間疾苦自若,當求其故。故在實政不行而虛文搪塞耳。綜核不力,罪將誰歸?

  為政之道,以不擾為安,以不取為與,以不害為利,以行所無事為興廢起敝。

  從政自有個大體。大體既立,則小節雖抵〔牜吾〕,當別作張弛,以輔吾大體之所未備,不可便改弦易轍。譬如待民貴有恩,此大體也,即有頑暴不化者,重刑之,而待民之大體不變。待士有禮,此大體也,即有淫肆不檢者,嚴治之,而待士之大嚴不變。彼始之寬也,既養士民之惡,終之猛也,概及士民之善,非政也,不立大體故也。

  為政先以扶持世教為主。在上者一舉措間,而世教之隆汙、風俗之美惡系焉。若不管大體何如,而執一時之偏見,雖一事未為不得,而風化所傷甚大,是謂亂常之政。先王慎之。

  人情之所易忽,莫如漸;天下之大可畏,莫如漸。漸之始也,雖君子不以為意。有謂其當防者,雖君子亦以為迂。不知其極重不反之勢,天地聖人亦無如之奈何,其所由來者漸也。

  周、鄭交質,若出於驟然,天子雖孱懦甚,亦必有恚心,諸侯雖豪橫極,豈敢生此念?迨積漸所成,其流不覺,至是故步視千里為遠,前步視後步為近。千里者,步步之積也。是以驟者舉世所驚,漸者聖人獨懼。明以燭之,堅以守之,毫髮不以假借,此慎漸之道也。

  君子之于風俗也,守先王之禮而儉約是崇,不妄開事端以貽可長之漸。是故漆器不至金玉,而刻鏤之不止;黼黻不至庶人,錦繡被牆屋不止。民貧盜起不顧也,嚴刑峻法莫禁也。是故君子謹其事端,不開人情竇而恣小人無厭之欲。

  著令甲者,凡以示天下萬世,最不可草率,草率則行時必有滯礙;最不可含糊,含糊則行者得以舞文;最不可疏漏,疏漏則出於吾令之外者無以憑藉,而行者得以專輒。

  築基樹臬者,千年之計也;改弦易轍者,百年之計也;興廢補敝者,十年之計也;堊白黝青者,一時之計也。因仍苟且,勢必積衰。助波覆傾,反以裕蠱。先天下之憂者,可以審矣。

  氣運怕盈,故天下之勢不可使之盈。既盈之勢,便當使之損。是故不測之禍,一朝之忿,非目前之積也,成於勢盈。勢盈者,不可不自損。捧盈卮者,徐行不如少挹。

  微者正之,甚者從之。從微則甚,正甚愈甚,天地萬物、氣化人事,莫不皆然。是故正微從甚,皆所以禁之也。此二帝三王之所以治也。

  聖人治天下,常今天下之人精神奮發,意念斂束。奮發則萬民無棄業,而兵食足,義氣充,平居可以勤國,有事可以捐軀。斂束則萬民無邪行,而身家重名檢修。世治則禮法易行,國衰則奸盜不起。後世之民怠惰放肆甚矣。臣民而怠惰放肆,明主之憂也。

  能使天下之人者,惟神、惟德、惟惠、惟威。神則無言無為,而妙應如響。德則共尊共親,而歸附自同。惠則民利其利,威則民畏其法。非是則動眾無術矣。

  只有不容己之真心,自有不可易之良法。其處之未必當者,必其思之不精者也。其思之不精者,必其心之不切者也。故有純王之心,方有純王之政。

  《關睢》是個和平之心,《麟趾》是個仁厚之德。只將和平仁厚念頭行政,則仁民愛物,天下各得其所。不然,周官法度以虛文行之,豈但無益,且以病民。

  民胞物與子厚,胸中合下有這段著痛著癢,心方說出此等語。不然,只是做戲的一殷,雖是學哭學笑,有甚悲喜?故天下事只是要心真。二帝三王親親、仁民、愛物,不是向人學得來,亦不是見得道理當如此。曰親、曰仁、曰愛,看是何等心腸,只是這點念頭懇切殷濃,至誠惻怛,譬之慈母愛子,由不得自家。所以有許多生息愛養之政。悲夫!可為痛哭也己。

  為人上者,只是使所治之民個個要聊生,人人要安分,物物要得所,事事要協宜。這是本然職分。遂了這個心,才得暢然一霎歡,安然一覺睡。稍有一民一物一事不妥貼,此心如何放得下?何者?為一郡邑長,一郡邑皆待命於我者也;為一國君,一國皆待命於我者也;為天下主,天下皆待命於我者也。

  無以答其望,何以稱此職?何以居此位?夙夜汲汲圖,惟之不暇,而暇于安富尊榮之奉,身家妻子之謀,一不遂心,而淫怒是逞耶?夫付之以生民之寄,寧為盈一已之欲哉?試一反思,便當愧汗。

  王法上承天道,下顧人情,要個大中至正,不容有一毫偏重偏輕之制。行法者,要個大公無我,不容有一毫故出故入之心,則是天也。君臣以天行法,而後下民以天相安。

  人情天下古今所同,聖人懼其肆,特為之立中以防之,故民易從。有亂道者從而矯之,為天下古今所難為之事,以為名高,無識者相與駭異之,祟獎之,以率天下,不知凡於人情不近者,皆道之賊也。故立法不可太激,制禮不可太嚴,責人不可太盡,然後可以同歸於道。不然,是驅之使畔也。

  振玩興廢,用重典;懲奸止亂,用重典;齊眾摧強,用重典。

  民情有五,皆生於便。見利則趨,見色則愛,見飲食則貪,見安逸則就,見愚弱則欺,皆便於己故也。惟便,則術不期工而自工;惟便,則奸不期多而自多。君子固知其難禁也,而德以柔之,教以偷之,禮以禁之,法以懲之,終日與便為敵,而競不能衰止。禁其所便,與強其所不便,其難一也。故聖人治民如治水,不能使不就下,能分之使不泛溢而已。堤之使不決,雖堯、舜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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