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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自天子以至於庶人,自堯、舜以至於途之人,必有所以汲汲皇皇者,而後其德進,其業成。故曰:雞鳴而起,舜、蹠之徒皆有所孳孳也。無所用心,孔子憂之曰:「不有博奕者乎?」懼無所孳孳者,不舜則蹠也。今之君子縱無所用心,而不至於為蹠,然飽食終日,惰慢彌年,既不作山林散客,又不問廟堂急務,如醉如癡,以了日月。《易》所謂「君子進德修業,欲及時也」,果是之謂乎?如是而自附于清品高賢,吾不信也。孟子論曆聖道統心傳,不出憂勤惕勵四字。其最親切者,曰:「仰而思之,夜以繼日;幸而得之,坐以待旦。」此四語不獨作相,士、農、工、商皆可作座右銘也。

  怠惰時看工夫,脫略時看點檢,喜怒時看涵養,患難時看力量。

  今之為舉子文者,遇為學題目,每以知行作比。試思知個甚麼?行個甚麼?遇為政題目,每以教養作比。試問做官養了那個?教了那個?若資口舌浮談,以自致其身,以要國家寵利,此與誆騙何異?吾輩宜惕然省矣。

  聖人以見義不為屬無勇,世儒以知而不行屬無知。聖人體道有三達德,曰:智、仁、勇。世儒曰知行。只是一個不知,誰說得是?愚謂自道統初開,工夫就是兩項,曰惟精察之也, 曰惟一守之也。千聖授受,惟此一道。蓋不精則為孟浪之守,不一則為想像之知。曰思,曰學,曰致知,曰力行,曰至明,曰至健,曰問察,曰用中,曰擇乎中庸、服膺勿失,曰非知之艱、惟行之艱,曰非苟知之、亦允蹈之,曰知及之、仁守之,曰不明乎善、不誠乎身。

  自德性中來,生死不變;自識見中來,則有時而變矣。故君子以識見養德性。德性堅定則可生可死。

  昏弱二字是立身大業障,去此二字不得,做不出一分好人。

  學問之功,生知聖人亦不敢廢。不從學問中來,任從有掀天揭地事業,都是氣質作用。氣象豈不炫赫可觀,一入聖賢秤尺,坐定不妥貼。學問之要如何?隨事用中而矣。

  學者,窮經博古,涉事籌今,只見日之不足,惟恐一登薦舉,不能有所建樹。仕者,修政立事,淑世安民,只見日之不足,惟恐一旦升遷,不獲竟其施為。此是確實心腸,真正學問,為學為政之得真味也。

  進德修業在少年,道明德立在中年,義精仁熟在晚年。若五十以前德性不能堅定,五十以後愈懶散,愈昏弱,再休說那中興之力矣。

  世間無一件可驕人之事。才藝不足驕人,德行是我性分事,不到堯、舜、周、孔,便是欠缺,欠缺便自可恥,如何驕得人?

  有希天之學,有達天之學,有合天之學,有為天之學。

  聖學下手處,是無不敬;住腳處,是恭而安。

  小家學問不可以語廣大,圂障學問不可以語易簡。

  天下至精之理,至難之事,若以潛玩沉思求之,無厭無躁,雖中人以下,未有不得者。

  為學第一工夫,要降得浮躁之氣定。

  學者萬病,只個靜字治得。

  學問以澄心為大根本,以慎口為大節目。

  讀書能使人寡過,不獨明理。此心日與道俱,邪念自不得乘之。

  無所為而為,這五字是聖學根源。學者入門念頭就要在這上做。今人說話第二三句便落在有所為上來,只為毀譽利害心脫不去,開口便是如此。

  已所獨知,盡是方便;人所不見,盡得自由。君子必兢兢然細行,必謹小物不遺者,懼工夫之間斷也,懼善念之停息也,懼私欲之乘間也,懼自欺之萌櫱也,懼一事苟而其徐皆苟也,懼閒居忽而大庭亦忽也。故廣眾者,幽獨之證佐;言動者,意念之枝葉。意中過,獨處疏,而十目十手能指視之者,枝葉、證佐上得之也。君子奈何其慢獨?不然,苟且於人不見之時,而矜持于視爾友之際,豈得自然?豈能周悉?徒爾勞心,而慎獨君子己見其肺肝矣。

  古之學者在心上做工夫,故發之外面者為盛德之符;今之學者在外面做工夫,故反之於心則為實德之病。

  事事有實際,言言有妙境,物物有至理,人人有處法,所貴乎學者,學此而已。無地而不學,無時而不學,無念而不學,不會其全、不詣其極不止,此之謂學者。今之學者果如是乎?

  留心於浩瀚博雜之書,役志於靡麗刻削之辭,耽心於鑿真亂俗之技,爭勝於煩勞苛瑣之儀,可哀矣!而醉夢者又貿貿昏昏,若癡若病,華衣甘食而一無所用心,不尤可哀哉?是故學者貴好學,尤貴知學。

  天地萬物,其情無一毫不與吾身相干涉,其理無一毫不與吾身相發明。

  凡字不見經傳,語不根義理,君子不出諸口。

  古之君子病其無能也,學之;今之君子恥其無能也,諱之。

  無才無學,士之羞也;有才有學,士之憂也。夫才學非有之為難,降伏之難。君子貴才學以成身也,非以矜己也;以濟世也,非以誇人也。故才學如劍,當可試之時一試,不則藏諸室,無以衒弄,不然,鮮不為身禍者。自古十人而十,百人而百,無一倖免,可不憂哉?

  人生氣質都有個好處,都有個不好處、學問之道無他,只是培養那自家好處,救正那自家不好處便了。

  道學不行,只為自家根腳站立不住。或倡而不和,則勢孤;或守而眾撓,則志惑,或為而不成,則氣沮;或奪於風俗,則念雜。要挺身自拔,須是有萬夫莫當之勇,死而後已之心。不然,終日三五聚談,焦唇敝舌,成得甚事?

  役一己之聰明,雖聖人不能智;用天下之耳目,雖眾人不能愚。

  涵養不定底,自初生至蓋棺時凡幾變?即知識已到,尚保不定畢竟作何種人,所以學者要德性堅定。到堅定時,隨常變、窮達、生死只一般;即有難料理處,亦自無難。若乎日不

  遇事時,盡算好人,一遇個小小題目,便考出本態,假遇著難者、大者,知成個甚麼人?所以古人不可輕易笑,恐我當此未便在渠上也。

  屋漏之地可服鬼神,室家之中不厭妻子,然後謂之真學、真養。勉強于大庭廣眾之中,幸一時一事不露本象,遂稱之曰賢人,君子恐未必然。

  這一口呼吸去,萬古再無複返之理。呼吸暗積,不覺白頭,靜觀君子所以撫髀而愛時也。然而愛時不同,富貴之士歎榮顯之未極,功名之士歎事業之末成,放達之士恣情于酒以樂餘年,貪鄙之士苦心於家以遺後嗣。然猶可取者,功名之士耳。彼三人者,何貴于愛時哉?惟知道君子憂年數之日促,歎義理之無窮,天生此身無以稱塞,誠恐性分有缺,不能全歸,錯過一生也。此之謂真愛時。所謂此日不再得,此日足可惜者,皆救火追亡之念,踐形盡性之心也。嗚呼!不患無時,而患奔時。苟不棄時,而此心快足,雖夕死何恨?不然,即百歲,幸生也。

  身不修而惴惴焉,毀譽之是恤;學不進而汲汲焉,榮辱之是憂,此學者之通病也。

  冰見烈火,吾知其易易也,然而以熾炭鑠堅冰,必舒徐而後盡;盡為寒水,又必待舒徐而後溫;溫為沸湯,又必待舒徐而後竭。夫學豈有速化之理哉?是故善學者無躁心,有事勿忘從容以俟之而巳。

  學問大要,須把天道、人情、物理、世故識得透徹,卻以胸中獨得中正底道理消息之。

  與人為善,真是好念頭。不知心無理路者,淡而不覺;道不相同者,拂而不入。強聒雜施,吾儒之戒也。孔子啟憤發、悱複、三隅,中人以下不語上,豈是倦於誨人?謂兩無益耳。

  故大聲不煩奏,至教不苟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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