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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或問修己之道。曰:「無鮮克有終。」問治人之道。曰:「無忿疾於頑。」

  人生天地間,要做有益於世底人。縱沒這心腸、這本事,也休作有損於世底人。

  說話如作文字,字在心頭打點過,是心為草稿而口謄真也,猶不能無過,而況由易之言,真是病狂喪心者。

  心不堅確,志不奮揚,力不勇猛,而欲徒義改過,雖千悔萬悔,競無補於分毫。

  人到自家沒奈自家何時,便可慟哭。

  福莫美于安常,禍莫危于盛滿。天地間萬物萬事未有盛滿而不衰者也。而盛滿各有分量,惟智者能知之。是故卮以一勺為盛滿,甕以數石為盛滿;有甕之容而懷勺之懼,則慶有餘矣。

  禍福是氣運,善惡是人事。理常相應,類亦相求。若執福善禍淫之說,而使之不爽,則為善之心衰矣。大叚氣運只是偶然,故善獲福、淫獲禍者半,善獲禍、淫獲福者亦半,不善不淫而獲禍獲福者亦半,人事只是個當然。善者獲福,吾非為福而修善;淫者獲禍,吾非為禍而改淫。善獲禍而淫獲福,吾 寧善而處禍,不肯淫而要福。是故君子論天道不言禍福,論人事不言利害。自吾性分當為之外,皆不庸心,其言禍福利害,為世教發也。

  自天子以至於庶人,來有無所畏而不亡者也。天子者,上畏天,下畏民,畏言官于一時,畏史官于後世。百官畏君,群吏畏長吏,百姓畏上,君子畏公議,小人畏刑,子弟畏父兄,卑幼畏家長。畏則不敢肆而德以成,無畏則從其所欲而及於禍。

  非生知,安行之?聖人未有無所畏而能成其德者也。

  物忌全盛,事忌全美,人忌全名。是故天地有欠缺之體,聖賢無快足之心。而況瑣屑群氓,不安淺薄之分,而欲滿其難厭之欲,豈不安哉?是以君子見益而思損,持滿而思溢,不敢恣無涯之望。

  靜定後看自家是甚麼一個人。

  少年大病,第一怕是氣高。

  餘參政東藩日,與年友張督糧臨碧在座。余以朱判封筆濃字大,臨碧曰:「可惜!可惜!」餘擎筆舉手曰:「年兄此一念,天下受其福矣。判筆一字所費絲毫朱耳,積日積歲,省費不知幾萬倍。克用朱之心,萬事皆然。天下各衙門積日積歲省費又不知幾萬倍。且心不侈然自放,足以養德;財不侈然浪費,足以養福。不但天物不宜暴殄,民膏不宜慢棄而已。夫事有重于費者,過費不為奢;省有不廢事者,過省不為吝。」餘在撫院日,不儉於紙,而戒示吏書片紙皆使有用。比見富貴家子弟,用財貨如泥沙,長餘之惠既不及人,有用之物皆棄於地,胸中無不忍一念,口中無可惜兩字。人或勸之,則曰:「所值幾何?」餘嘗號為溝壑之鬼,而彼方侈然自以為大手段,不小家勢。痛哉!

  兒曹志之。

  言語不到千該萬該,再休開口。

  今人苦不肯謙,只要拿得架子定,以為存體。夫子告子張從政,以無小大、無眾寡、無敢慢為不驕,而周公為相,吐握下白屋甚者。父師有道之君,子不知損了甚體?若名分所在,自是貶損不得。

  過寬殺人,過美殺身。是以君子不縱民情以全之也,不盈己欲以生之也。

  閨門之事可傳,而後知君子之家法矣;近習之人起敬,而後知君子之身法矣。其作用處只是無不敬。

  宋儒紛紛聚訟語且莫理會,只理會自家何等簡徑。

  各自責,則天清地寧;各相責,則天翻地覆。

  不逐物是大雄力量,學者第一工夫全在這裡做。

  手容恭,足容重,頭容直,口容止,坐如屍,立如齋,儼若思,目無狂視,耳無傾聽,此外景也。外景是整齊嚴肅,內景是齋莊中正,未有不整齊嚴肅而能齋莊中正者。故撿束五宮百體,只為收攝此心。此心若從容和順于禮法之中,則曲肱指掌、浴沂行歌、吟風弄月、隨柳傍花,何適不可?所謂登彼岸無所事筏也。

  天地位,萬物育,幾千年有一會,幾百年有一會,幾十年有一會。故天地之中和甚難。

  敬對肆而言。敬是一步一步收斂向內,收斂至無內處,發出來自然暢四肢,發事業,彌漫六合;肆是一步一步放縱外面去,肆之流禍不言可知。所以千古聖人只一敬字為允執的關捩子。堯欽明允恭,舜溫恭允塞,禹之安汝止,湯之聖敬日躋,文之朗恭,武之敬勝,孔於之恭而安。講學家不講這個,不知怎麼做工夫。

  竊歎近來世道,在上者積寬成柔,積柔成怯,積怯成畏,積畏成廢;在下者積慢成驕,積驕成怨,積怨成橫,積橫成敢。

  吾不知此時治體當如何反也。體面二字,法度之賊也。體面重,法度輕;法度弛,紀綱壞。昔也病在法度,今也病在紀綱。名分者,紀綱之大物也。今也在朝小臣藐大臣,在邊軍士輕主帥,在家子婦蔑父母,在學校弟子慢師,後進淩先進,在鄉里卑幼軋尊長。惟貪肆是恣,不知禮法為何物,漸不可長。今已長矣,極之必亂必亡,勢已重矣,反已難矣。無識者猶然,甚之,奈何?

  禍福者,天司之;榮辱者,君司之;毀譽者,人司之;善惡者,我司之。我只理會我司,別個都莫照管。

  吾人終日最不可悠悠蕩蕩作空軀殼。

  業有不得不廢時,至於德,則自有知以至無知時,不可一息斷進修之功也。

  清無事澄,濁降則自清;禮無事複,己克則自複。去了病,便是好人;去了雲,便是晴天。

  七尺之軀,戴天覆地,抵死不屈於人,乃自落草,以至蓋棺降志辱身、奉承物欲,不啻奴隸,到那魂升於天之上,見那維皇上帝有何顏面?愧死!愧死!

  受不得誣謗,只是無識度。除是當罪臨刑,不得含冤而死,須是辯明。若污蔑名行,閑言長語,愈辨則愈加,徒自憤懣耳。

  不若付之忘言,久則明也。得不明也,得自有天在耳。

  作一節之士也要成章,不成章便是苗而不秀。

  不患無人所共知之顯名,而患有人所不知之隱惡。顯明雖著遠邇,而隱惡獲罪神明。省躬者懼之。

  蹈邪僻,則肆志抗額略無所顧忌;由義禮,則羞頭愧面若無以自容。此愚不肖之恒態,而士君子之大恥也。

  物欲生於氣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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