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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仙小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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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仙,一字月纖,姓劉氏,家住吳江城南垂虹釣雪之間,素為松陵望族。父芳,名列膠庠。有負郭田數頃,歲收二百斛,納太平租稅外,頗足自贍。生丈夫子四,而女惟月纖一人,父母特鍾愛之。將誕之夕,母夢桂子自月中落,舉袖承之,旦遂分娩,時仲秋之三日也,以故名以桂娥,而字以月纖雲。髫齔時,聰慧過人。諸兄弟自塾中歸,篝燈傍父讀,月纖從旁靜聽,即能了了。學作小詩,不敢徑呈父前,嫁名于兄,使就師是正,師大稱賞。有詠綠萼梅句雲:「小謫猶居處士家,羅浮夢醒月痕斜。碧綃自愛銖衣薄,浪被人稱綠萼華。」詩格超妙,當是瑤台仙子暫謫人間者,宜其年之不永也。既長,姿色妍麗,穠纖得中,修短合度,裙下雙鉤,瘦不盈握,見者鹹嘖嘖稱為畫圖中人。顧性格幽嫻,尋常不施脂粉,淡妝粗服,日惟拈弱線刺繡紋,夜或手一編曼吟微誦而已。 裡有顧某者,其父曾為邑宰,歿于任。某擁資歸,欲求良匹。一日,于戚家瞥見月纖,心大愛慕,浼人作蹇修。月纖母聞其富,且曾見其人,固翩翩佳公子也,欲遂許之。而父顧不願,曰:「吾聞顧氏子年已逾冠,尚不能通一經,是紈子而失學者,奚足取。」遂謝絕媒者。媒即月纖之姑也,因走告月纖,且繩顧之美。月纖雙頰薄而微應之,曰:「婚嫁大事,惟父母主之,姑何與焉?」姑曰:「小妮子亦作頭巾語耶?我不能強作合,然恐錯此好姻緣,將來轉怨乃翁也。」月纖不答,左顧婢作他語。姑乃逡巡去。 明年,粵逆竄蘇台,楓江相繼淪陷。劉父挈家避湖右,時月纖已十七齡矣。鳴岡之鳳,未聞迨吉,巢幕之燕,旋複驚飛。蓋賊於據城後,遊騎四出劫掠,所過村集,蹂躪靡遺。劉所居村,亦猝遭寇劫,家人各鳥獸散。月纖以足弱不能及遠,竄跡田中,伏苗根以自匿。賊既退,村眾漸集,其兄尋至陌頭,始得見而挈歸。方月纖之在禾中也,有一青鳥翔集於前,頻頻展翅,若為覆翼也者。夜寤見美女子綃衣玄裳,笑而言曰:「汝知今日得免之故乎?予與汝皆瑤宮舊侍,汝以微譴被謫。今日之鳥,即我所化。不然,之苗,豈真能為翳身之葉哉?」醒而異之,因以絹繡其像,朝夕瓣香供奉,歷時罔懈。既因其地不可居,複遷富土。 富土者,東南一大鎮也,明初沈萬三曾居之,故有是稱,後為高皇所籍沒,鎮亦改名同裡。特郡邑士大夫僑寓於此者甚眾。有莊生名奮鵬、字志霄者,隨父母亦居於此。生幼而穎敏,十四歲畢《十三經》,尤喜讀周秦諸子及漢唐史書。下筆千言,洋洋灑灑,當時老宿,鹹指為後起之英。是年小試玉峰,未即售,歸而旋遭寇難,流離之中,惟以杜子美、李義山兩集相隨,故發為歌吟,抑塞磊落,感慨蒼涼,與草堂翁沆瀣一氣;間作小品,則纏綿沈摯,又有玉溪之風焉。 時劉父方急於相攸,于稠人中見莊生,頗垂青眼,以為此少年者,雞群鶴立,不減嵇紹當年。詢諸旁人,悉其姓氏。則歎曰:「耳聞不如目見,名下固無虛也!」挽相稔者索其詩文,得詠史感懷諸作,沈雄雋快,才溢於辭,心愈愛之。即遣人與莊父言,願以息女奉生箕帚。莊父耳劉名,亦願締絲蘿,一諾遂定。既成婚,伉儷綦篤,侍奉二老,鹹得歡心。生設帳於外間,歸舍或篝燈夜讀,月纖必針黹於旁。生謂之曰:「聞卿工吟詠,何不伴我讀書,而猶勞十指耶?」月纖曰:「君理舉業,妾亦自有女紅,豈必相對咿唔,始謂有倡隨之樂哉?」生笑頷之。 逾年,賊平,生入邑庠,旋以高等貢成均。癸酉秋試赴白門,場事既竣,忽夢至一山,尋級而上,及岩腰,有精舍焉,雙扉洞敞,遂闖然而入。廊宇清幽,花木叢茂。複前進至一書室,湘簾半卷,中有女郎,手執綠梅花,倚幾微吟,近視之,蓋即月纖也。生喜,近而呼其字。女若不聞也者。忽旁舍一嫗出視,曰:「何處莽男子,直入人家閨閣,不怕敲斷脊樑耶!」生曰:「媽何多事。此吾妻所居,而何阻吾也?」嫗怒曰:「誰是汝妻?此瑤宮第七女,近新蔔居於是,豈汝凡夫俗骨所得妄覷哉!不速走,將嗾烏龍咋汝脛!」 言未已,即聞隔牆黃耳,吠聲如豹。生懼而出,見石上坐一道者,黃冠羽衣,神志瀟灑。生向之長揖,遂與並坐,因語之故。道者曰:「此非汝妻矣。汝妻塵緣已盡,緣盡如香銷燼滅,即再髜,亦不復燃,何必戀戀為?」因舉手左指曰:「汝妻在是,試自諦審,勿謂相逢在夢中也。」生回顧,別有一女郎,嬌娜娟秀,臨風佇立,珊珊欲仙,雖絕不類月纖,而容華亦堪伯仲。生因趨近其前。女郎忽轉入亭中,遺一帕於地。生拾視之,上有一詩雲: 曲折闌幹宛轉思,不辭涼露立多時。 今宵怪底羅衫冷,親試秋風上鬢絲。 下署「碧樨仙館侍史」。方欲持以還女郎,而不知已往何處,心大恍惚,欲再問道者,則倏已不見。聞山上巨聲驟發如虎嘯,林木震撼,一驚遽醒。以為其兆匪禎,即買舟歸,月纖已病臥旬餘矣。見生至,似有千愁萬緒,欲吐於懷,而氣喘如絲,終未達一言而殞。生大哀慟,比荀奉倩之神傷,尤有加焉。所作悼亡詩,悲感纏綿,不忍卒讀。 後生游幕中州,偶至伊陽,聞伊園之勝,往涉焉。亭台池沼,結構幽雅,而山石尤奇秀聳拔。峰迴路轉,忽得一亭曰木末亭,風景彷佛當年夢中所見,異之。亭之左偏有鷗香榭,紅藕花開,清芬遠澈。生擬至其中小憩,足甫及閥,見已有一女子在,斜坐石闌,拂琴欲彈,遂不敢入。廊下適有石磴,靜坐細聆之,聲韻泠泠,飄然有仙意。忽一弦中絕,截然遽止。 女子回顧,見窗外有人影,推琴遽起,扶婢過橋,徑入亭中。生視其體態輕盈,恍如夢中人再見。須臾,聞有數婢至,謂已遣肩輿來迎,女子遂去。生入視彈琴處,見磚台遺有金扇一柄,知即女子物也,署款為「碧樨三姊」。生驚為天緣。詢之園丁,知女系吳中人,隨父宦游至此,其姓則朱也,父新罷官,僑居於此。生遂倩冰人往說。女家本仰生名,便荷允肯。結之夕,生出扇還女,並話前因。女因呈篋中詩本,前詩宛在。乃歎此段因緣實趾離子為之作合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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