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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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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書,字赤文,一字丹伯,吳郡人,素居金閶城外。家固素封,有園亭池館之勝。朱好神仙吐納之術,嘗欲屏絕人事,專煉內丹。其母孕朱時,夢吞丹篆。及產,有一鶴翩躚直下庭際,霄漢隱隱聞鼓樂聲,久之始寂,人皆謂此子必非凡品。及長,閱莊列諸子書。有如夙所誦習;兼涉岐黃家言,治人疾病,無不應手奏效,從未受人一錢,非素好不能輕易屈致。嘗慨然有登羅浮、覓蓬壺之志。 值赭寇亂,江浙鼎沸,蘇城危在旦夕。朱謂人曰:「蒼生大劫將臨,非人力所能挽回,盍速避?」乃以巨舟載其眷屬至蘇鄉,戚串往從之者如市,軸轤數裡,首尾銜接。始擬以水國為長城。時北有巢湖船,南有槍船,皆恃其徒党,憑藉波濤,出沒蘆葦中,鳴鏑探丸,白晝行劫。朱視其泊舟處,曰:「此非計也。若出阿奴火攻,則吾輩無噍類矣!」盡駛其船至周莊鎮,停泊白蕩。舟固巨舶,舵工舟師,素習航海術,以禦海盜,備有槍炮,命中及遠,頗有所長。朱以兵法約束之,謂:「如有匪至,即行轟擊。」蓋所以自衛也。發逆既踞蘇城,旁掠鄉村,所至俱遭蹂躪,獨于周莊一鎮,不敢驟犯。巢湖船匪首往投發逆,時思攻劫周莊,以圖逞志,然卒不敢至,蓋皆憚朱之威,不知者以為有費玉成在,恃為護符,其實朱隱為之支持也。 朱有異術,能作三裡霧,俾敵人對面不得見。方初出賊窟時,僅附一小艇,賊追之急,同行有兩官艦,輜重頗盛,賊之所注意者,固在此也,眾皆惶迫,婦女幾欲投水,以求免辱者。朱曰:「無妨。」從容解辮發,張口噓氣,以白羽扇揮之,賊舟忽不見,眾賴以免。於是始驚朱為神。 賊以安撫愚鄉民,鎮董亦為其所惑,因之民賊錯處。朱曰:「是不可居矣。」遂率其船十餘艘,群趨上海。未去之先,賊與巢湖船謀欲並力一心,圍而悉殲之;朱亦擬乘機以坑賊眾,夤夜蔔以金錢,其繇詞曰:「黔驢無技,楚猴得冠。熾于金,汨于水。雉啼風,奮其距;豕涉波,沒其。時乎禍方臨,災未滅。違之者殃,遠之者祥。」朱知事不可為,命俱向空發炮,重霧溟蒙中,賊盡遁去,乃吹角張帆而行。是役也,雖未殺一賊而賊為之奪氣。 朱之至上海也,中途泊舟泖湖。入夕,忽夢陟一小山,山半有屋翼然,朱甍碧瓦,狀似王者居。門外壯士百人,悉戎裝盛服,執戟懸刀。內有一人,導朱入門,階下皆峨冠博帶者流,列侍左右,儀度肅穆,見朱絕不交一言。階凡九級,朱拾級竟登。既升庭,環視殿上,絕無一人。殿之中,隔以珠簾。導者謂朱曰:「君請少待,山主晚妝竟,即出矣。」 須臾,聞環珮聲自遠而近,香氣馥鬱,非麝非蘭,芬芳徹簾外。俄聞簾中侍者傳語曰:「朱君遠來不易。尚記三百年前在華□天上偶戲許飛瓊,遂至下謫人間世乎?今已六轉輪回矣。賴君夙根尚厚,或當不昧本來。」朱不知所對。簾中又言曰:「今夕召君,非以他故,玉宮司書紫綃仙史與君有宿緣,數當於今夕了之。尚記瑤池桃熟,西王母以十顆賜君,君與紫綃有把臂歡,以此愛心,當為伉儷。」遂呼紫綃至,令會於偏殿。 導者偕朱下階,東行,繞回廊入曲室,榜曰:「紅蘅碧杜之館」。館中陳設雅麗,牙籤玉軸,插架幾滿,湘簾幾,古鼎香爐,皆非下方所有。朱至此,俗慮為之頓消。即有二雛鬟持鐙扶一麗人至。朱睨之,國色天香,儀態萬方。導者乃揖朱告退。麗人竟前向朱斂衽作禮。朱至此殊不自解,因亦揖麗人,並坐。麗人忽笑曰:「別後閱兩度滄桑矣,不意君狡獪技倆,尚如前日。」探懷中出一桃核,曰:「此即君向時所棄者也,盍攜歸人間,磨屑服之,可悟昔日事。」解朱佩囊,代納於中。頃之,雛鬟進酒饌,三杯後,遽撤去。麗人攜朱手入內房,帷帳衾褥,無不悉備。雛鬟闔扉自去。宵漏將歇,晨鐘忽動。麗人促朱起,曰:「此間不可久留。君苟得歸仙班,未必無再見之期。君其勉之!」因脫腕上金條脫二畀朱,曰:「此金產自須彌,濯于昆明,歐冶煉之,工制之,閱三千年而形質乃成,佩之可以延年益壽,禦禍免災。君其寶之,他日當有用處:上之足以保國家,下之足以衛閭裡。記取白鶴降庭,即是重晤之期。人間天上,能勿依依?」朱辭出戶,足絆於閾而顛,蘧然驚覺,乃知是夢,顧二金釧仍籠於臂上。朱秘不告人。 既抵滬,習貿遷術十餘年,橐中金盡歸烏有,僦居僻巷,老屋三椽,聊蔽風雨。每至無卿時,輒摩挲金鐘,扣之作歌曰: 天何蒼蒼兮水何茫茫? 人生其間兮日為誰忙? 世何多奸慝兮少貞良? 令我徒慨慕乎黃唐。 吾生也何從來,死也何所歸? 美人一別消息杳,重相見兮知何時? 聊作歌兮寄我之哀思! 歌聲激越,如出金石,聞者多笑之,朱不以為意也。 朱嗜酒,量頗豪,可連舉數十巨觥不醉。一夕醉臥,有偷兒入其室,遍覓室中,無所得,但敝衣數襲,破書幾束而已。瞥見朱臂上金條脫熠然作光,殊耀人目,徑前欲攫之。不意甫近床前,釧光即飛繞其身,有如桎梏,偃臥地上。翌晨朱醒,叱之始起。詢其故,始知為竊物而來者,驅之使去,匍匐而行,自此竟作廢人。朱鄰右有失火者,焰殊烈驟,燭霄漢,旁觀者以為必及朱居,群來助其遷徙。忽朱臂上砉然作聲,金釧飛懸空際,其大數畝,竟如環虹,火已旋滅,釧亦自歸。眾始知此為希世之寶,爭問其所從來。朱為之略述顛末。有自命為鑒古者,曰:「此辟火金也。」朱竊笑之。 惟朱徜徉海上,迄無所遇。其子已補博士弟子員,有聲庠序間;數孫年亦舞勺。玉樹成行,彬彬詩禮。朱亦從不言歸。有與之交三十年者,見其容轉少於往時,人多以此異之。適海疆有兵事起,當軸者多以議款之說進,朱獨憤然曰:「此可以術遣之也。」人問以何術,笑弗答。適有艨艟南駛,擱於礁石,洞成一穴。人舉以告朱。朱掀髯作得意語曰:「海若效靈,豐隆順命,即此知我國家如天之福,方興未艾也,自此烽燧無驚,風濤克靖,垂數十年。」 朱之釧迄未一用。一日,朱大會戚友于洞庭東山,即在莫厘峰頂張錦幔數百丈,異饌佳餚,水陸畢備,相識趨赴者,自遠鹹至。朱先期徵召畫舫,招集歌姝,吳門曲院中人為之一空,每一客選一妓為侍,並歌以侑觴,勸飲迴圈,周而復始。酒酣,朱離座而起,執鐵如意作《胡旋舞》,扣銅歌前歌,忽有一白鶴自空際下,羽衣絳幘,神態不凡,朱竟乘之上升,拱手與眾別。俄頃,已冉冉入雲漢。眾鹹仰觀,倏忽不見。人以朱為得道成仙,白日沖舉雲。或以告天南遁叟曰:「《淞隱漫錄》中有朱君乎?其事不可不志。」遁叟笑曰:「余與朱君為莫逆交,見其軀幹豐偉,載以肥水牛,且慮弗勝,況能跨鶴飛升哉?世人所傳,吾弗信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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