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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許緘夫論佛


  緘夫,吾友許炳堃之字也。緘夫學於日本,治紡織,歸為浙江諮議局議員,後氏省立工業專門學校,有聲績。及游歐美歸,則謝事而不能生活,至登報召友朋為助生活資,又一度為僧。及以薦為民政廳顧問、秘書。是時,廳長為朱家驊,頗蒙禮之。緘夫于佛學教宗頗悉,信事有部,謂此是真的佛學也。余與緘夫久別,初不知其精此也。及在上海,望衡而居,亦不相知,輾轉乃悉其所寓,則趨訪之,緘夫高聲劇語,豪氣如故。見余發雖白而未見老,蓋在黃昏中不細辨耳,乃詢余何修而然?餘謂無所修養。緘夫不信,堅問所由,餘以緘夫事佛,正設供養乃指而笑曰:「你以此我亦以此。」緘夫詫曰:「你亦然耶?」

  餘曰:「我實不拜佛、不念經、不吃素,但略知其旨,取其一切平等耳。」緘夫自謂學佛主心宗,且勸余讀《宗鏡錄》。餘乃謂:「我近實轉依唯物,宇宙現象,皆物質之變化,實不見有心能造境,且餘以知唯物故,故即人之一切行動,無非內外物質交感而然,故對於世事亦複趨於平淡。」緘夫不以為然,謂其體驗,實是境由心造,因舉似曰:「盜掌吾頰則起懼心,友掌吾頰則起怒心,妓掌吾頰則起喜心。起心不同而擊頰則一,明自心造也。」

  餘曰:「吾所見正反是:所見為盜,盜之面目猙獰則起懼心;所見為友,友之面目不如盜之可懼則起怒心;所見為妓,妓之面目可悅則起喜心。是則由目不由心也。目不能自主,境異而異也。」緘夫亦未覺不然。翌日,緘夫來,複理唯心、唯物之論。緘夫本主唯心,今日乃曰:「境由心起,心由境造。」此又慈宗唯識之旨,不純心宗之論矣,則其信仰未深,即由於理未澈。今日緘夫舉似其夢中前知之說,似最可為境由心起之證。然余於夢中有前知之事,已非一二次矣。餘詳加剖析,追憶過去,無不有其來蹤去跡。特有往所未經注意之境而印象已入,夢乃為之錯綜離合耳。如緘夫所舉,雖餘非緘夫,不能知緘夫夢前所經者何如?而緘夫今日已有我執,正在持此以證唯心,又不肯追詳過去經歷,以明夢境所由然。且如緘夫向所未曾注意者,緘夫亦自不能知也。

  至如昨日緘夫所舉掌頰之比,餘今複進一層為了證明確由目故,以若使瞽者遇之,彼本不知擊之者為誰,必無喜懼之分,唯有怒之反應耳。此反應非由心造,顯然易知。如心可造,當不見痛,亦可無懼喜矣。假使告以掌之者為誰,則亦同常人矣,何也?平日或受他人所告,盜有如何可畏之貌,妓有如何可悅之色也。或以為即此可證境確由心而起矣,仍不然者,蓋以能起者言,亦是腦神經中樞作用,傳達官部,若失去某一部官部神經,即不致然矣。以此為心,雖非司血之官器,仍是肉團,即仍為物質使然。正如懸鼓空中,擊之成聲,厚圍而擊,聲不能發,然則仍是唯物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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