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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壯閔本末


  曲端字平甫,鎮戎軍人,知書善屬文,作字奇偉,長於兵略,屢戰有聲。知延安府時,王庶節制陝西六路軍馬,遂授端吉州團練使、節制司都統制。端雅不欲屬庶,及寇犯陝西,庶召端,則以未受命辭。敵知端、庶不協,並兵寇鄜延,庶督端為援,端以為救鄜延,不如全陝西,乃遣吳玠攻華州。既而延安陷,庶無所歸,遂以百騎馳至端軍。端以戎服見,問庶延安失守狀曰:「節制固知愛身,不知為天子愛城乎?」庶曰:「吾數令不從,誰其愛身者?」端怒曰:「在耀州屢陳軍事,不一見聽,何也?」乃拘其官屬,奪其節制司印。既而以擒史斌功,遷康州防禦使、涇原路經略安撫使、知延安府。端不欲往,朝廷疑有叛意,遂以禦營提舉召,端疑不行。會張浚宣撫川、陝,以端有威聲,承制拜端威武大將軍、宣州觀察使、宣撫司都統制、知渭州,軍士歡聲如雷。是時端與吳玠皆有重名,陝西人為之語曰:「有文有武是曲大,有謀有勇是吳大。」婁室寇邠州日,端屢戰皆捷,至白店原,撒離喝乘高望之,懼而號泣,彼中目之為「啼哭郎君」,其為敵所畏如此。

  既而浚欲大舉,未測其意,先使張彬往覘之曰:「公常患諸路兵不合,財不足。今宣撫司兵。已合,財已足,婁室以孤軍深入,我合諸路攻之不難,萬一粘罕並兵而來,何以待之?」端曰:「不然,兵法先較彼己,今敵可勝,止婁室孤軍。然將士輕銳,不減前日,我不過止合五路兵耳,然將士無以大異於前。兼敵之入寇,因糧於我,我常為客,彼常為主。今當反之,按兵據險,時出偏師以擾其耕。彼不得耕,必將取糧於河東,是我為主彼為客。不一二年間,必自困斃,可一舉而滅也。萬一輕舉,後憂方大。」彬以其言覆命,浚不悅。

  金犯環慶,端遣吳玠拒之彭店原,戰少卻,乃劾玠違節制。其秋,兀術窺江淮,浚議出師,會諸將議所從,端力以為不然,須十年乃可。端既與浚異趣,時王庶為宣撫司參謀,與端有宿怨,因譖於浚曰:「端有反心久矣,盍早圖之。」浚積前疑,複聞庶言,大怒,竟以彭原事罷其兵柄與祠,再謫海州團練副使,萬安軍安置。是時,陝西軍民皆恃端為命,及為庶譖,無罪而貶,軍情大不悅。

  是年,浚大舉,軍至富平縣。將戰,乃偽立前軍都統制曲端旗以懼之。婁室曰:「聞曲將軍已得罪,必紿我也。」遂擁軍驟至,軍遂大潰。浚心愧其言,而欲慰人望,乃下令以富平之役,涇原軍出力最多,既卻退之後,先自聚集,皆前帥曲端訓練有方,遂敘複左武大夫,興州居住。紹興初,又敘營州刺史,與祠,徙閬州。浚亦自興州移司閬州,欲複用端。

  玠既憾之,且懼端複起,乃言曰:「曲端再起,必不利於張公。」王庶又從而譖之,以端嘗作詩雲:「不向關中圖事業,卻來江上泛扁舟。」舉此以為指斥。浚入其說,且以張中孚、李彥琪,趙彬降敵,疑端知其謀,於是徙端恭州,置獄,命武臣康隨為夔路提刑鞫治。康隨者,先知懷德軍,盜用庫金,為端所劾。時武臣提刑廢已久,浚特以命隨。端既赴逮,知必死,仰天長籲,指其所乘戰馬鐵象雲:「天不欲複中原乎?惜哉!」泣數行下,左右皆泣。初至,獄官不知何人,日盛服候之,如事上官之禮,端甚訝之。一日,其人忽前雲:「將軍功臣,朝廷所知,決無他慮。若欲早出,第手書一病狀,獄司即以申主,便可憑藉出矣。」端欣然引筆書之,甫就,獄官遽卷懷而去。是晚,即進械,坐之鐵籠,熾火逼之,殊極慘惡。端渴甚求飲,與之酒,九竅流血而死,年四十一,時紹興四年八月三日丁卯申時也。陝西軍士,皆流涕悵恨,多叛去者。

  浚尋得罪,詔追複端宣州觀察使。制曰:「頃失意於權臣,卒下獄而譴死,恩莫追於三宥,人將贖以百身。」其後金歸河南之日,又詔諡端壯閔。制曰:「屬委任之非人,致刑誅之橫被,興言及此,流涕何追!」

  端為涇原都統日,有叔為偏將,戰敗誅之。既乃發喪,祭之以文曰:「嗚呼!斬副將者,涇原統制也,祭叔者,侄曲端也,尚享!」一軍畏服。其紀律極嚴,魏公嘗按視端軍,端執撾以軍禮見,旁無一人。公異之,謂欲點視,端以所部五軍籍進。公命點其一部,於廷間開籠縱一鴿以往,而所點之軍隨至,張為愕然。既而欲盡觀,於是悉縱五鴿,則五軍頃刻而集,戈甲煥燦,旗幟精明,魏公雖獎,而心實忌之。在蜀日,嘗有詩雲:「破碎江山不足論,何時重到渭南村。一聲長嘯東風裡,多少人歸未斷魂。」亦可見其志也。

  至今西北故老,尚能言其冤。而《四朝國史》端本傳之論,乃曰:「曲端之死,時論或以為冤,然觀其狠愎自用,輕視其上,縱使得志,終亦難禦,況動違節制,夫何功之可言乎?」此雖史臣為魏公庇,然失其實矣。信如所言,則秦檜之殺岳飛,亦不為過。或又比之孔明斬馬謖,尤無謂也。直筆之難也,久矣,惜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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