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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平入洛


  端平元年甲午,史嵩之子申,開荊湖閫,遂與孟珙合韃兵夾攻蔡城,獲亡金完顏守緒殘骸以歸。乃作露布以誇耀一時,且繪八陵圖以獻,朝廷遂議遣使修奉八陵。時鄭忠定丞相當國,於是有乘時撫定中原之意。會趙葵南仲,范武仲,全子才三數公,惑于降人谷用安之說,謂非扼險無以為國,於是守河據關之議起矣。

  乃命武仲開閫于光、黃之間,以張聲勢,而子才合淮西之兵萬餘人赴汴。六月十二日離合肥,十八日渡壽州,二十一日抵蒙城縣。縣有二城相連,背渦為固,城中空無所有,僅存傷殘之民數十而已。沿途茂草長林,白骨相望,虻蠅撲面,杳無人蹤。二十二日至城父縣,縣中有未燒者十餘家,官舍兩、三處,城池頗高深,舊號小東京雲。二十四日入亳州,總領七人出降。城雖土築,尚堅。單州出戍軍六百餘人在內,皆出降。市井殘毀,有賣餅者雲:「戍兵暴橫,亳人怨之。前日降韃,今日降宋,皆此軍也。」遂以為導,過魏真縣、城邑縣、太康縣,皆殘毀無居人。七月二日,抵東京二十裡紮寨,猶有居人遺跡,及桑棗園。初五日,整兵入城。行省李伯淵,先期以文書來降,願與谷用安、范用吉等結約。至是,乃殺所立大王崔立,率父老出迎,見兵六、七百人。荊棘遺骸,交午道路,止存民居千餘家,故宮及相國寺佛閣不動而已。

  黃河南舊有寸金堤,近為北兵所決,河水淫溢。自壽春至汴,道路水深有至腰及頸處,行役良苦,幸前無敵兵,所以能盡進至此。子才遂駐汴,以俟糧夫之集。而潁川路鈐樊辛、路分王安,亦以偏師下鄭州。二十日,趙文仲以淮東之師五萬,由泗、宿至汴,與子才之軍會焉。因謂子才曰:「我輩始謀據關守河,今已抵汴半月,不急趣洛陽、潼關何待邪?」子才以糧餉未集對,文仲益督趣之,遂檄范用吉提新招義士三千,樊辛提武安軍四千,李先提雄關軍二千,文仲亦以胡顯提雄關軍四千,共一萬三千人。命淮西帥機徐敏子為監軍,先令西上,且命楊義以廬州強勇等軍一萬五千人繼之,各給五日糧。諸軍以糧少為辭,則諭之以陸續起發。於是敏子領軍,以二十一日啟行,且令諸軍以五日糧為七日食,蓋懼餉饋或稽故也。

  至中牟縣,遂遣其客戴應龍回汴趣糧。且與諸將議,遣勇士諭洛,獨胡顯議為不合。敏子因命顯以其所部之半,以扼河陰。二十六日,遣和州寧淮軍正將張迪,以二百人潛赴洛陽。至夜,逾城大噪而入,城中寂然無應者。蓋北軍之戍洛陽者,皆空其城誘我矣。逮晚,始有民庶三百餘家登城投降。二十八日,遂入洛城。二十九日,軍食已盡,乃采蒿和麵作餅而食之。是晚,有潰軍失道,奔迸而至。雲:「楊義一軍,為北兵大陣沖散。今北軍已據北牢矣。」蓋楊義至洛東三十裡,方散坐蓐食,忽數百步外,山椒有立黃紅傘者,眾方駭異,而伏兵突起深蒿中,義倉卒無備,遂致大潰,擁入洛水者甚眾,義僅以身免。於是在洛之師,聞而奪氣。

  八月一日,北軍已有近城下寨者,且士卒饑甚,遂殺馬而食。敏子與諸將議進止,久之,無他策,勢須回師。遂遣步軍兩項往劫東西寨,自提大軍濟洛水而陣。北軍衝突,堅勿動。初二日黎明,北軍以團牌擁進接戰,我軍分而為三,並殺四百餘人,奪團牌三百餘,至午不解。而軍士至此,四日不食矣。始議突圍而東。會范用吉下歸順人楚㻂者獻策曰:「若投東,則正值北軍大隊,無噍類矣。若轉南登封山,由均、許走蔡、息,則或可脫虎口耳。」事勢既急,遂從之。北軍既知我遁,縱兵尾擊,死傷者十八九。敏子中流矢,傷右胯幾殆,所乘馬死焉。徒步間行,道收潰散,得三百餘人。結陣而南,經生界團,結砦柵,轉鬥而前。凡食桑葉者兩日,食梨棗者七日,乃抵浮光。樊顯、張迪死焉。

  敏子前所遣客戴應龍,自汴趣糧赴洛,至半道,逢楊義軍潰卒,知洛東喪衄之耗,遂馳還汴,白南仲、子才。二公相謂曰:「事勢如此,我輩自往可也。」帥參劉子澄,則以為無益。抵暮,下令促裝。翌日昧爽起發,眾皆以為援洛,而前旌已出東門,始知為班師焉。

  是役也,乘亡金喪亂之余,中原ㄈ擾之際,乘機而進,直抵舊京,氣勢翕合,未為全失。所失在於主帥成功之心太急,入洛之師無援,糧道不繼,以致敗亡,此殆天意。後世以成敗論功名,遂以貪功冒進罪之,恐亦非至公之論也。此事得之當時隨軍幕府日紀,頗為詳確。近于忠信嘗編《三京本末》,與此互有同異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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