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娼妓類二1


  ◎大奀潔而妍

  大奀,嘉慶時廣州船妓之翹楚也。質潔而妍,人每以明珠仙露比之,又稱為花魁,聲價殊重。以置身卑辱為恨,恒語人曰:「儂輩增一分聲價,便多一分賤態,人以為可喜,儂以為可悲也。」性高尚,遇風流名士,則肆其詼諧,而不及褻。有貴介致五百金,求半月歡,母利之,不可,強之,遂絕粒。

  ◎麥大安善談謔

  嘉慶時,廣州校書麥大安喜風雅士,善談謔,終日娓娓無倦容,不尚豪華。未幾,繆蓮仙訪之,一見如平生歡。因慕王笠航名,以團扇屬蓮仙索笠航書。大安工酬應,送仰無虛日,恒致病。

  一夕,蓮仙往視,伏枕妝樓,強起坐與語,輒淚下,蓋憂從中來也。因譜《師師令》詞贈之雲:「翠眉雙鎖,又淚珠交墮,此時心事有誰知?低首向妝台斜坐。甚閒愁,難貼妥,到這般慵惰。可憐弱體嬌無那,又似風吹花朵。了無情緒病懨懨,怎得個相思醫可。燕子樓頭人獨臥,坐悶懷如我。」

  ◎廣州有揚幫妓

  阮文達西元總制兩廣時,初抵省河,泊舟揚幫之船側。揚幫者,其地為流娼所居,娼多揚州人,故名。文達始至,不知也。頃之,四面弦索聲起,時已入夕,一望青簾白舫中,燈火燦爛,異之,顧左右曰:「此何地也?」隨員知縣某率爾而對曰:「揚幫也。」問何由得此名,曰:「此地居戶皆揚州人,揚州人皆婊子,以此得名。」蓋忘文達之為揚州人也。文達撚須微笑曰:「然則揚州人至此者皆婊子乎?」某至是始悟,免冠頓首而出,明日,襆被行矣。

  ◎蔣伯生日為平康遊

  嘉慶時,山左有知縣蔣因培者,字伯生,江蘇舉人,善詩律,少負文名。仕齊魯,日為平康遊。夏日,嘗插花擁髻,放舟大明湖,遇上官,亦不引避,惟傴軀唱諾而已。後為錢中丞臻劾罷,遣戍。吳中士大夫尚惜其才,為之延譽,未期年,複其職。

  ◎寶釵為方潘所眷

  廣州妓寶釵姿態秀雅,薄負時名。蘇州方某宦粵,偶詣船,見而悅之,約為夫婦,寶釵笑而諾。然寶釵故與富家子潘某昵,潘每至則寶釵終日不梳頭。此中人語雲:潘生平不入章台。某日輕舸過穀埠,遙見寶釵跣足立船首,如雲之發,下垂未梳,亂頭時節,妍媚無倫。立停舟,遣人招之,且戒曰:「來時勿梳頭也。」

  自是至潘所,輒不妝飾,遂成習慣。潘溫溫如處女,方則深於世故。寶釵剛日留方,柔日留潘,情好若一,而實偏于潘,以潘之柔婉如意也。

  寶釵體弱,善病。方稍暇,即走訊之,遇寶釵服藥,必先嘗。寶釵身承愛憐,至是,以為潘不如方矣。疾稍瘳,方攜之上白雲某寺避囂,日暮風和,寶釵憑欄,仰視歸鳥繞樹,方曰:「繞樹三匝,無枝可依,飛鳥亦殊可憐。」寶釵曰:「此所謂揀盡寒枝不肯棲也。」方聞寶釵語,以為風雅而又寄意深遠,還家,市磁青絹扇,以乳金寫秦淮名妓馬湘蘭小傳,字端而小,贈寶釵。一日娼船有火,毀及寶釵所居。方聞警,往視寶釵,問贈扇毀否,寶釵曰:「火至時,金珠手鐲幾不及攜,何暇挈扇也!」方微笑,謂其友曰:「今乃知勾欄中人財重于情矣。」

  ◎容憐餌陸某

  山陰陸某習申、韓家言,久幕潮州。潮州船妓頗盛,客是土者,大率罄所得不足償遊貲。惟陸素以老成稱,每燕集,未嘗喚妓。以是數十年,得積金近萬,將俶裝回裡,徧別故舊,因自矜曰:「吾幸心有主宰,今日垂老,得歸故鄉。」

  時有妓名容憐者,名噪一時,聞其語,乃遣人招陸之僕李升至,曰:「汝能使汝主人來我舟,即酬汝百金。」一日,陸方薙發,李忽至前,半跪即起立,若有所求。陸叱問故,李曰:「小人隨主人數十年,今主人歸故里,小人將擠溝壑矣,欲小求于主人,可乎?」陸曰:「第言之。」李曰:「今有妓某者,素慕主人名,聞主人將歸,乃丐小的請主人詣其舟,且曰,若得主人寵臨,則當賜小人百金。」陸訝其敢為是言,乃曰:「姑從汝。」因令僕與約某日往。

  屆時,陸易新衣,乘肩輿往,降輿登船。時潮水方漲,舟易移動,甫登跳板,板滑,陸忽失足入水,舟人紛紛以篙繩施救,不能遽得。正惶急間,忽一女子華妝豔服,躍入水中,翼陸出,女衣妝悉毀。陸見之,既驚且感。女令舟子持衣來,舟子以故衣至,女叱令易新衣,乃更以他服來。

  時方冬日,凡所需衣袴鞋襪及銀鼠袍馬褂,無不具,且稱身,複令速溫酒暖腹。陸見其尚服濕衣,良不忍,亦令其易衣。女曰:「君千金之體,不可輕也。吾儕賤人,何足置慮!」正言間,忽李入,半跪謝,言已得百金,皆主人之賜也,遂去。女為誰?即容憐也。

  已而陸易衣履竟,容憐乃徐自易之。陸見其態媚肌白,不能無動,又感其相待之厚,似不可即去,乃令置酒,則妙語溫言,令人魂銷。飲畢,陸半醉,將去,容憐因言今日落水,不免受寒,且又醉,不可以風。陸為所持,又顧李不在,無人為雇轎,因遂留宿。容憐繾綣備至。自是,陸亦戀戀不言歸矣。

  居數十日,李不至,亦無一友來探候,惟日與之酣博,間或召女之姊妹行來同飲。舟中用貲,皆令舟子至其寓取用。一日,容憐忽問陸曰:「君果積貲若干?」曰:「萬金。」曰:「君自忖來此若干日,用若干?」陸瞠然。容憐命司帳者至,問陸所應償者,則對曰:「合酒貲、舟貲、宿貲、博貲、置衣飾貲,約計萬余金,已付七千,尚短三四千。」

  陸聞之,舌撟不能下。容憐正色謂之曰:「論理,宜悉付此款,然念汝勤苦一生,僅積有此,若令盡給,將不能生還鄉里,實不忍。今所欠之款,悉當豁免,並當別贈五百金,使汝知吾輩俠腸,非盡嗜利忘義者。汝當速收合餘燼,挈妻孥旋裡,勿再有所留戀。惟有一言奉告,凡心無主宰者,必不可輕視一切也。」陸至此,始知為所算,乃嗒焉若喪,匆匆攜所贈金而去。

  ◎素芳為清淮賈人所眷

  清淮賈人某嘗眷一妓,名素芳,居大河之南,常衣縞素,藝蘭數盆,終日靜坐若處女。訪之者,往往以病謝,惟某來,焚香操琴一曲,或請某唱昆曲一節,自擫篴以和之,蓋某非俗賈也。有暴客嫉之,造勢不兩全之蜚語。素芳即毀其跡,委身於某。暴客聞之尤嫉,思中傷之。

  會丐七薌至清江,某與之有舊,丐七薌為素芳寫貌。裱褙時,懸之店壁,暴客見之,曰:「計得矣。」暴客充淮楊道轎役,道之眷出,暴客常見之。素芳之貌髣髴似道之新妾,妾亦娼也。乃詭言于裱褙店主曰:「有欲見此小像者,借觀即返。」乃擕像至署,倩女僕進言賈人窺新姨貌,圖形於市,殊不雅觀。

  道怒責新姨,新姨憤將死,賴幕賓為言是圖乃七薌所畫,七薌在此,曷召問之。道稱善。七薌入見,言寫貌人之居,去署不遠,盍招之。及至,使與新姨並立,不獨形貌相似,長短肥瘦,手足行動無一不肖。及問生年月日時,亦相同。道奇之,乃使賈充河兵,不三年,為守備,暴客亦無之何。由是素芳與新姨稱姊妹行。

  ◎姚修竹慕李傑

  黔人李傑能詩善畫,以知州需次於滇。某年,奉檄運銅入都,溯江東下,紆道游姑蘇,遇蘇妓姚修竹,議出千金,為之脫籍。以王事匆促,亟欲北上,先留雙玉珮為聘,約俟一年後改官吳中納之。自是,修竹遂獨居小樓,閉關謝客矣。

  修竹善度曲,容麗而性靜,平日于富家兒貴公子鮮有許可者,獨於傑,則一見如故。至是益自晦。母或強之見客,循例寒暄數語而已。已而傑爽約,修竹抑鬱成疾,彌留時,執母手欷歔而言曰:「兒之思慕李郎,亦以其妹為天下奇女子,(李父曾官提督,其妹身長玉立,馳馬試劍,年十四時,從父殺苗立功。)則李郎必為奇男子,遂不覺若是之傾倒也。兒病若此,不可久留矣,願得雙玉珮為殉,殯於寺中,以冀李郎之來,憑棺一慟,使知天下有奇人亦有癡兒也。」

  ◎趙梅卿車馬盈門

  墨池雪嶺,聲價增重,文士筆端,自有一種作用。王惕甫詩雲:「白璧千雙珠作闕,金釵十二玉為裙。人間多少繁華夢,比到梅花總不如。」道光時,蘇州閶門有妓趙梅卿者,夙未著名,吳江趙蓉裳一見而大賞之,戲書此詩于梅卿之扇,未幾而車馬盈門矣。

  ◎鳳雲為應敏齋所眷

  應敏齋方伯寶時嘗眷一妓曰鳳雲,丁娘十索,至典裘貨馬而為之,時應尚為秋風遊客也。未幾,握關道篆,而鳳雲已不知何往矣。有贈鳳雲一聯雲:「桐鳳綠麼花十八,梨雲紅亞月初三。」

  ◎三姑娘為載廉所眷

  載廉,漢軍廂紅旗人,本姓田。年十七,補弟子員,十九,舉於鄉。性豪爽,不拘小節。京師胭脂胡衕為煙花藪,載徧覽無佳者,恒鬱鬱。中元日,散步城南城隍廟,寶車絡繹不絕。至門,見一女郎扶蓬首婢,蹣跚下車,忸怩作媚態。載從之行,至大殿,見女郎向佛盈盈拜。拜已,作嬌喘,倚欄小憩。載私念必貴家寵妾,傍左右不去。已而女徐徐出廟,婢呼車。載立車側,俟登既,搴衣隨之。女隔簾呼婢耳語,笑吃吃不絕,時露面外窺。載愈迷,奔不已。時秋雨新霽,道旁泥沒脛,憊甚,揮汗如雨。女似憐之,囑禦者緩轡焉。

  未幾,入一委巷,審之,胭脂胡衕也。載大疑。踟躕間,見女下車叩白板門,顧載笑,婢亦笑,旋入。載欲隨之,轉念未攜資,恐弗諧,遂過某妓家,述所遇,妓笑曰:「是三姑娘也,去冬適某觀察,攜之任,以嫡妒遣回。今其姊將居為奇貨,郎所過白板門,其姊家也。」載私喜,明日,具厚禮,徑造其室,以出門告,惘惘返,終夜反側。雞初鳴,趣禦者狂馳至,則雙扉未辟。俄一老媼啟扉,載具道誠意,媼搖手曰:「三姑昨日受風寒也。」載歸而不懌者累日。適友有選任邱令者,強載為佐治,而胭脂胡衕之望遂絕。

  次年春,友引覲,載與俱。一日,月初上,信步出櫻桃斜街,遇同學友某某,拉至平康,設筵招歌者侑酒,強載書箋,載姑書三姑娘名以應。俄而一淡服人款款入,傍載坐。載問識我否,三姑曰:「久矣。」問何處相識,曰:「城隍廟也。」問何時,曰:「中元也。」載深感之。自是載日一至三姑家。三姑家故有姊妹三,皆殊色。一日,同學輩蹤跡至,適載來,遂相約為聯芳會,言于三姑,俾各占一枝。華筵既張,乃推戴三姑為盟主。

  ◎王壬秋以十五齡女郎侑酒

  鄱陽楙園,舊為冶遊之地,琵琶勸酒者,且百餘女。咸豐壬子夏,王壬秋檢討闓運嘗從酒徒輩游宴其處,笙歌既合,各有所以侑坐者。時王未婚,羞於履舄,適有十五齡女郎抱病未妝,姑指以塞眾意。俄而女至,垂鬟懨然,辭不理曲。時長日酒多,意倦久坐,獨倚幾熏香以待酒散而已。

  明年在樂平,則有使來,稱前女郎遣致問,及過客往往傳說此事,雲有匜盥之請。後一月,複書于王,封發寄焉。王因謂使曰:「發翦易長,若能斷指示信,當以桃葉迎汝。」使笑而去,然自此亦不復至矣。

  ◎喬氏蓄錢償娼家

  松江鄒某娶妻喬氏,生一子,名阿九,甫周歲而鄒死,喬守志撫孤,家尚小康,頗足自存。而是時粵寇已據蘇、杭,松江亦被陷,喬慮不免,思一死以自全,而顧此呱呱者,又非母不活,意未能決。其夜,忽夢夫謂之曰:「吾家三世單傳,今止此一塊肉,吾已請于先亡諸尊長矣,汝甯失節,毋棄孤兒。」喬寤而思之,以為夫雖言之有故,持之成理,然婦人以節為重,終不可失,意仍未決。

  其夜,又夢夫偕二老人至,則翁媼也,曰:「吾乃汝之舅姑,汝意大佳,然為汝一身計,則以守節為重,為吾一家計,則以存孤為重。願汝為吾一家計,勿徒為一身計。」婦寤,乃設祭拜其舅姑與夫曰:「吾聞命矣。」後母子皆為寇所得,從寇至蘇州。喬有絕色,為寇所嬖,而喬抱阿九,無一日離,語寇曰:「若愛妾者,願兼愛此兒。兒死,妾亦死矣。」寇戀其色,竟不奪阿九。久之,以喬為貞人,以阿九為公子。貞人者,寇婦中之有名號者也。

  方是時,寇踞蘇、杭久,城外村聚焚掠殆盡,雞豚之類,亦皆斷種,寇日用所需,悉以重價買之於江北。於是江北諸貧民,率以小舟載雜貨渡江,私售於寇。有張禿子者,夫婦二人,操是業最久,寇尤信之,予以小旗,有寇之境,無不可至。喬聞之,乃使人傳貞人命,召張妻入內與語,使買江北諸物。

  往來既審,乃密以情告,謀與俱亡。乘寇酋赴湖州,佯言己生日,醉諸侍者以酒,而夜抱阿九登張舟以遁。舟有寇旗,無誰何者,安穩達江北。而張夫婦意喬居寇中久,必有所齎,偵之無有,頗失望,乃載之揚州,鬻喬於娼家,喬不知也。娼家率多人篡之去,喬仍抱阿九不釋,語娼家曰:「汝家買我者,以我為錢樹子耳。此兒死,我亦死,汝家人財兩失矣。若任我撫養此兒,則我故失行之婦,豈當複論名節。」娼家然之。

  喬居娼家數年,阿九亦長成。喬自以纏頭資為束修,俾阿九從塾師讀。俄而寇平,喬自蓄錢償娼家,贖身,挈阿九歸松江,從其兄弟以居。阿九長,為娶婦,乃複設祭拜其舅姑與夫曰:「曩奉命存孤,幸不辱命。然婦人,究以節為重,我一婦人始為寇之貞人,繼為娼,尚何面目複生人世乎?」遂縊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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