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筆記雜錄 > 清稗類鈔 | 上頁 下頁
藝術類二2


  ◎傅青主善醫

  傅青主善醫,傳世者有婦科書,顧不徒精婦科也。其鄉人王堯客都門,忽頭痛,經多醫不效,就診於太醫院某,按脈畢,命之曰:「此一月症也,可速歸家料理後事,遲無及矣。」王怏怏,急治任旋裡。會傅入都,遇諸途,問王歸意,以疾告,曰:「太醫院某君,國手也,盍請治之。」某歎曰:「僕之歸,從其命也。」乃具告所言。傅駭曰:「果爾,奈何?試為汝診之。」按脈良久,歎曰:「彼真國手也,其言不謬。」王固知傅技不在某下,泫然泣曰:「誠如君言,真無生望矣。然君久著和緩名,乃不能生死人而肉白骨乎?」

  傅又沈思久之,謂曰:「汝疾萬無生理,今思得一法,愈則不任功,不愈亦不任過,試之何如?」王大喜,求方。傅命歸家,偏覓健少所用舊氈笠十餘枚,煎濃湯,漉成膏,旦夕服之。王諾而別,歸家如法治之,疾果愈。尋至都見傅,喜慰異常。更謁某,某見王至,瞿然曰:「君猶無恙耶?」

  王具以傅所治之法告之。某歎曰:「傅君神醫,吾不及也。吾初診汝疾,乃腦髓虧耗,按古方,惟生人腦可治,顧萬不能致。今傅君以健少舊氈笠多枚代之,真神手,吾不及也。若非傅君,汝白骨寒矣,謂非為鄙人所誤耶!醫雖小道,攻之不精,是直以人命為兒戲也,吾尚敢業此哉!」送王出,即乞休,閉門謝客,絕口不談醫矣。

  傅善醫而不耐俗,病家多不能致。然素喜看花,置病者於有花木之寺觀中,令與之善者誘致之。傅既至,一聞病人呻吟,僧即言為羈旅貧人,無力延醫,傅即為治劑,輒應手愈。

  某婦姓妒,常疑夫有外遇,忽患腹痛,輾轉地上。其夫求之傅,乃令持敝瓦缶,置婦榻前,搗千杵,服之,立止。一老人痰湧喉間,氣不得出入,其傢俱棺待殮。傅診之,曰:「不死。」令搗蒜汁灌之,吐痰數升而蘇。凡患瀉者,遇傅無不瘳。用藥不依方書,多以意為之,每以一二味取驗。有苦癆瘵者,教之胎息,不三月而愈。

  ◎俞嘉言以醫名于時

  俞嘉言,本姓朱,明宗室也。明亡後,諱其姓,加朱以挎為餘,後又易未以刖為俞。江西人,僑居常熟。往來錢牧齋之門,結廬城北,以醫名于時。

  牧齋家居,一日,赴親朋家宴,肩輿歸,過迎恩橋,輿夫蹉跌,牧齋亦僕地,及歸而忽得奇疾,立則目欲上視,頭欲翻於地,臥則否。延醫診治,不效。時嘉言適往他郡治疾,亟遣僕往邀。越數日,始至,問致疾之由,遽曰:「疾易治,無恐。」因語掌家政者曰:「府中輿夫強有力善走者,命數人來。」

  至,嘉言命飫以酒飯,告之曰:「若曹須儘量飽餐,且可嬉戲為樂也。」乃令分列於庭之四隅,先用兩人夾持而行,自東,則疾趨之西;自南,則疾趨之北,無一息停。牧齋殊苦顛播,嘉言不顧,益促之驟。少頃,使息,則已霍然矣。時他醫在旁,未喻其故,嘉言曰:「是因下橋倒僕,第幾葉肝搐折而然。今掖之使疾走,抖擻經絡,則肝葉可舒,既複其位,則木氣敷暢而頭目安適矣,非藥餌之所能為也。」

  常熟顯宦某致仕家居,其夫人年已五十,忽嘔吐不欲食。諸醫群集投劑,俱不效,邀嘉言視脈,側首沈思,遲久而出,拍顯宦肩曰:「高年人猶有童心耶?是娠,非病。吾所以沈思者,欲一辨其男女耳。以脈決之,其象為外陽裡陰,必男也。」已而果驗。

  常熟北城外多敗屋,率停柩,嘉言居其地。偶見一棺似新厝者,而底縫流血若滴,大驚,問之於其鄰,則曰:「頃某鄰婦死,厝棺於此。」嘉言亟覓其夫,語之曰:「汝婦未死。凡人死者血黝,生者血鮮。吾見汝婦棺底流血甚鮮,可啟棺速救也。」蓋婦實以臨產昏迷一日夜,夫以為死,故殯焉。其夫聞言,遂啟棺。診婦脈,未絕,乃於胸間針之,針未起,而已呱呱作聲,兒產,婦亦起矣。夫乃負婦抱兒歸。

  一日,嘉言往鄉,舟過一村,見一少女浣衣于河,注視久之,忽呼停棹,命一壯僕曰:「汝登岸,潛近其身,亟從後抱之,非我命,無釋。」僕如其言。女怒駡大呼,其父母聞而出,欲毆之,徐曰:「我,俞嘉言也。適見此女將攖危症,故救之,非惡意。」

  女父母素聞其名,乃止。嘉言問之曰:「汝女未痘乎?」曰:「然。」嘉言曰:「數日將發悶痘,無可救。吾所以令僕激之使怒者,乘其未發,先泄其肝火,使勢少衰,後日藥力可施也。至期,可於北城外某處取藥,毋遲。」

  越數日,忽有夜叩其門者,則少女之父也,言女得熱疾,煩燥不寧。乃問以膚有痘影否,曰:「有之。」慰之曰:「汝女得生矣。」遂畀以方劑,歸而藥之,痘暢發,得無恙。

  嘉言之治疾也,尤加意貧人,常於藥籠中貯白金三星或四五星,有貧人就醫者,則語之曰:「歸家須自檢點,乃可煮也。」其人如其言,得金,若天賜,藥未進,病已釋其半矣,此揣知病人心理之作用也。

  ◎秦景明精痘科

  秦景明,婁縣人。以醫名于時,治痘疹尤驗。一日,應鄰邑某家之招,晨泊舟郭外,見一女于橋陰織布,謂其僮曰:「汝試往,抱其腰戲之。」僮曰:「有父兄在,必飽老拳。」秦曰:「我在,何懼!」僮如其言,潛往女後,力搿之。女大駭,村人畢集,將執僮,秦遙呼曰:「吾所使也。」村人多習秦者,招之登岸,詢以故。

  秦問女尚未痘乎,曰:「然。」曰:「是將出痘,然毒伏於腎,見點複隱,則不可藥,吾故驚之,俾毒提於肝,乃可著手。」眾愈擁之,求為作劑,秦曰:「某家病方亟。離此數裡,有某姓者,術頗工,可延之來。」某至,即舉手賀曰:「是兒,我早知其痘險,今幸作驚痘,非絕症矣。」眾告以秦事,某乃執弟子禮以事秦,終其身。

  秦技絕人,惟好博。嘉定之南翔有富家,兄弟俱卒,妯娌共一子,年數歲,出痘,其母飛舟迎之,限以晷刻。至則秦在博局,托以潮逆,遲遲而來。至翔臨視,已成反關,不可為矣,拂衣欲去。延賓者尼之,謂遠道來,不一飯而去,非禮也。延入別室,則兒母已出,一手提其須,一手握刀曰:「我今飛棹來迎,此間非長江,何有潮汛?即畏顛播,輕輿急鞚,我不吝數十金。前時許,點尚顯,複隱之故,由汝致之。兒不能生,我不欲生,若亦不得生也。我刺若,即自刺,不忍見兒之絕耳。」

  秦大窘,曰:「孽矣。」婦複激之曰:「若有仙名,而不能療一兒,殊盜名耳。」秦俯仰間,曰:「有一策,姑試之。」乃令掘一坑,置席其上,臥兒坑中,畚黃土,徧擁其身,惟露面目,煎藥水灑之,複以席覆其上。婦鑰其門,偕秦共守之。夜半,忽奇臭不可耐,秦躍然曰:「生矣。」出兒視之,痘已複顯,但皮敗肉腐,悉成通漿矣。秦又欲歸,婦仍尼之曰:「留此半月,願奉千金為壽,即於我鎮懸壺。君家中事,令徒可了之。」複日約數人,與之局戲,秦亦樂而忘歸。

  ◎張本元善針人

  臨邛張本元,先世務耕,不聞以醫傳,本元亦未從醫遊,忽自許能醫善針。人莫知所授,不敢試,技無所效,於是時人為之諺曰:「偽大夫張本元。」會彭端淑之戚張氏婦艱於產,數日,舉家惶怖,不知所為。本元至,命取婦褻衣一,履一,以箕加其上,口吐針,針之,囑曰:「產時頂上有針孔,須泥以飯。」張氏漫應之。俄而生子,視頂上,果然,急如囑。張驚且喜,始知其能。端淑之世父楚錫苦瘧疾,請針之。本元曰:「針其腓。」楚錫戲之曰:「吾病在首而子針吾腓,可乎?」本元漫應之。

  針甫半,忽折,徐試其踵,呼曰:「出。」針躍然出,達于梁。又為人治癆疾,針其脊,終身無恙。自此而本元之名漸著,聞者爭造其門,所試輒效。與之錢,不辭,不與,亦不責報。於是時人複為之諺曰:「神針張本元。」其針之長,或尺或數寸,約計有七十餘枚。將用,則取諸口中,言笑飲食率如常,不覺也。無子,一女。針法傳於女,女死,遂不傳。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