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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類二13


  ◎張味鱸論謎

  張味鱸曰:

  「作謎必求人猜,佳者尤望其發表,如賈者之奇貨得售,庶幾不負,非若軍人之臨敵,惴惴然惟恐彈丸之注射也。嘗見他人之出謎者,或專事艱深,以僻典異書,自矜博,洽苦人所難。或多方挑剔,猜者字句間偶有小誤,即斥為非是。

  雖勝於原作,亦堅不認可,其居心惟恐人之猜中耳。既畏人猜,何如勿出,作此醜態,甚無謂也。餘則反其所為,遇有佳制,竊恐人之不中,有時微示其意,指點迷途,俾不誤厥眼光,終能達其目的,或亦吾儒忠恕之一道乎!」

  ◎張味鱸以新式燈猜謎

  普通所張之燈,大都長一二尺許,分兩層,中然小燭,所出亦僅數十百條而止。張味鱸則變通其法而擴充之,制一巨架,長四五尺,上下作三級,籠以兩巨煤氣燈,光明如晝。謎則《四子》、《五經》、雜俎,各從其類,凡數百條。

  已猜中者,則將原紙標明謎底,黏示其旁,俾觀者知其用意之淺深,以為模範。故人皆樂於從事,歎為春燈之大觀也。

  ◎張修五有謎癖

  有不善猜謎而有此癖者,張修五也。修五為味鱸之族叔,幼相親,長相得,複同舉茂才,同辦辰州事務;連床話雨,樽酒論文,數十年如一日也。修五勤於學,博聞強記,有書廚之目。見味鱸制謎,必一一諮詢,與語,亦領悟,出題時,必從旁坐聽。

  遇有佳制為人射中,則眉飛色舞,若自己出。夜漏三四下,無倦容,觀者不散,不去也。然始終末嘗自猜一謎,以天性篤厚,不諳機變也。

  ◎鄧舜欽不能猜謎

  有精於詞章而性不相近者,江右鄧舜欽孝廉是也。鄧工書畫,尤嫻于詩詞,於謎獨懵然罔覺,且視之索然無味。張味鱸識之,嘗以古謎之極佳者為之稱說,其如何命意,如何扣題,及著眼下手之法,罕譬曲喻,當時似亦了了,及易一題,而仍茫然。雖以極淺之謎,如「夏以水德王」射「黨」字者,令其試猜,亦決不能中。不知天賦聰明,何以優於彼而絀於此也。

  ◎陳白水謎不耐思

  有性極靈敏而不耐思索者,如湘潭陳白水者,風雅士也,八法六法,皆獨步一時,金石刻畫,亦駸駸入秦、漢人之室。嘗假館于張味鱸家數年,晨夕與共,每讀報章,見有謎語,輒邀與同觀,品評優劣。所言悉中肯綮,其感覺之敏速,有時為味鱸所不及。

  一日,見報載以「力」字射「二之中四之下」也。味鱸尚未悟,白水見之,即知其從「五」字中心抉出。惟性不喜沈潛,一擊不中,則躁急不可複耐,便爾棄去,雖強嬲之,弗顧也。

  ◎沈中路善燈虎戲

  沈中路為文定公裔,其於燈虎之戲,有出人意表者。如「聞說康成讀書處,而今剩有劫餘灰」射「不其然乎」,「一自漢家驂乘禍,編詩怕誦《黍離》篇」射「霍亂傷風」,皆不失詞人吐屬,尤絕倒者,如「笑拈髭須問夫婿」射「汝何生在上」,一時聞者鹹為捧腹。

  ◎翻書房

  崇德己卯,太宗患滿人不識漢字,命巴克什文成公達海翻譯滿語《孟子》、《通鑒》、《六韜》及《三國志演義》各一部,頒賜耆舊,以為臨政規範。定鼎後,設翻書房於太和門西廊下,揀擇旗員中諳習滿文者充之,無定員。凡《資治通鑒》、《性理精義》、《古文淵鑒》諸書,皆譯之以行。

  國初,滿洲武將不識漢文者,類多得力於《三國志》。嘉慶時,額勒登保初以侍衛從超勇公海蘭察帳下,每戰輒陷陣。超勇曰:「爾將材,可造,須略識古兵法。」以滿文《三國演義》授之,卒經略三省。教匪平,論功第一,蓋超勇亦追溯舊聞也。

  ◎李濤能以滿文譯漢文

  當奉詔飭漢翰林習學滿文之時,李司寇濤方在館,亦與焉,日夕肄之,矻矻不稍休。能以滿文譯漢文,並通滿語,滿翰林亦贊之。其後為浙中監司,時撫軍、藩司皆滿人,將於鹺務有所變更,司寇不聽。

  一日,撫作滿語謂藩曰:「事可徑行,計須爾爾,不關傖父事。」司寇俯而笑。撫遽悟,掩面語曰:「渠是清字翰林出身。」

  ◎清字經館

  乾隆壬辰,高宗以大藏佛經有天竺番字、漢文、蒙古諸翻譯,然禪悟深邃,漢經中之咒偈,代以翻切,未得秘旨,清文句意明暢,轉可得其三昧。故設清字經館于西華門內,命章嘉國師婃其事,以達天達筏諸僧助之。

  考取滿謄錄、纂修若干員,翻譯經卷。先後凡十餘年,《大藏》告蕆,四體經字始備。初存經板於館中,後改為實錄館,乃移其板于五鳳樓。

  ◎滿文金瓶梅

  京師琉璃廠書肆有滿文之《金瓶梅》,人名旁注漢字,蓋為內務府刻本,戶部郎中和泰所譯者也。此書而外,尚有《西廂記》。蓋國初雖有翻書房之設,此或當時在事諸人以遊戲出之,未必奉敕也。

  ◎雙譯

  佛經有名雙譯者,乃印度所著,唐古忒所譯,而此土重譯之本。有名單譯者,則譯唐古忒所著之本。惟《楞嚴經》為此土所著,未入西域。

  ◎裕思元以唐古忒字譯校佛經

  宗室裕瑞,字思元,豫通親王裔,封輔國公。嘗畫鸚鵡地圖,即西洋地球圖也。通西番語。嘗謂佛經皆自唐時流入西藏,近日佛藏皆是一本,無可校讐,乃取唐古忒字譯校,以複佛經唐本之舊,凡十餘麗,悉存於家。盛伯羲于光緒時猶及見之。

  ◎徐雪村主譯西書

  無錫徐雪村封翁壽,為仲虎觀察建寅之尊人,精理化學,於造船、造槍炮彈藥等事,多所發明,並自製鏹水棉花藥汞爆藥。我國軍械既賴以利用,不受西人之居奇抑勒。顧猶不自滿,進求其船堅炮利工藝精良之原,始知悉本於專門之學,乃創議翻譯泰西有用之書,以探索根柢。

  曾文正公深韙其言,於是聘訂西士偉力亞利、傅蘭雅、林樂知、金楷理等,複集同志華蘅芳、李鳳苞、王德均、趙元益諸人以研究之。閱數年,書成數百種,於是泰西聲光化電、營陣軍械各種實學,遂以大明,此為歐西文明輸入我國之嚆矢也。

  ◎總署章京譯俄相書

  光緒癸巳,駐華俄使以其國相所上德宗之書及討論稅則者,交由總理衙門堂官轉呈。以原文質直,令章京譯而書之,乃始呈進。或詢原書,則曰:「雜置書庫中矣。」索觀所譯,乃皆諛頌之辭,絕類章奏,咋舌而詢之曰:「俄之文法,似不爾爾。」則曰:「原書言質,豈可使皇上見之耶?」

  ◎葉清漪論譯西書

  仁和葉瀚,字清漪,以我國所譯西書淩雜不合,嘗于光緒丁酉春論其弊。其言曰:

  「自中外通商以來,譯事始起,京師有同文館,江南有製造局,廣州有醫士所譯各書,登州有文會館所譯學堂便用各書,上海益智書會又譯印各種圖說,總稅務司赫德譯有《西學啟蒙》十六種,傅蘭雅譯有《格致彙編》、《格致須知》各種。館譯之書,政學為多,制局所譯,初以算學、地學、化學、醫學為優,兵學、法學皆非專家,不得綱領。

  書會稅司各學館之書,皆師弟專習,口說明暢,條理秩然,講學之書,斷推善本。然綜論其弊,皆未合也。一曰不合師授次第。統觀所譯各書,大多類編專門,無次第,無層級,無全具文義卷帙,無譯印次第章程,一也。一曰不合政學綱要。其總綱則有天然理數測驗要法,師授先造通才,後講專家。我國譯書,不明授學次第,餘則或祇零種,為報章摘錄之作,為教門傅翼之書,讀者不能觀厥會通,且罔識其門徑。政學則以史志為據,法律為綱,條約、章程、案據為具,而尤以格學理法為本。我國尤不達其大本所在,隨用逐名,實有名而無用,二也。一曰文義難精。泰西無論政學,有新造之字,有沿古之字,非專門不能通習。

  又西文切音,可由意拚造,孳乳日多。漢字尚形,不能改造,僅能借用切音,則字多詰屈,閱者生厭。譯義則見功各異,心志難齊,此字法之難也。泰西文法,如古詞例,不是詞法,語有定法,法各不同,皆是創造,不如我國古文、駢文之虛橅砌用,故照常行文法,必至扞格不通,倘仿子史文法,于西文例固相合,又恐初學難解,此文法之難也,三也。一曰書既不純,讀法難定。我國所譯,有成法可遵者,有新理瑣事可取者,有專門深純著作前尚有數層功夫,越級而進,萬難心解者,取材一書,則嫌不備,合觀各書,又病難通,起例發凡,蓋甚難焉,四也。坐此四弊,則用少而功費,讀之甚難。欲讀之而標明大要,以便未讀之人,又難之難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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