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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量類6


  ◎李文忠舉手謝過

  李文忠居要津久,僚屬咸仰其鼻息,政躬勞勩過甚,自不免有倨傲侮慢之處,然有面折其過者,則亦深自引咎。某令進謁,行半跪禮,文忠仰天拈髭,若未之見者。

  既坐定,問何事來見,對曰:「聞中堂政躬弗豫,特來省疾。」曰:「無之,或外間傳訛耳。」曰:「否,以卑職所見,中堂或患目疾也。」笑曰:「是益謬妄。」曰:「卑職方向中堂請安,中堂未見,恐目疾深,中堂反不自覺耳。」文忠為之舉手謝過。

  ◎李文忠胸中一段春

  李文忠嘗于簽押房揭一自手書之楹帖雲:「受盡天下百官氣,養就胸中一段春。」

  ◎衛榮光體貼寒士

  衛靜瀾中丞榮光起家寒素,以翰林至中丞。嘗巡撫浙江,逢書院課時,必檄派進士出身之屬員五六人,於一二日內盡閱試卷,三日揭曉。嘗語所屬曰:「我未達時,曾往鄉間課蒙,離城十餘裡,每試必不憚跋涉,親候榜示。寒士苦況,大略相同,其候榜之心,必皆以先睹為快也。」

  ◎俞小甫謹謝不敏

  吳縣俞小甫,名廷瑛,工詩詞,尤善駢文。于咸、同間從軍浙江,得一官,旋以通判需次,久充軍需局文案。性淡泊,落拓無威儀,同僚輒藐之。

  一日,候補同知胡因明過其齋,出壽文稿示之,曰:「此大作也,何不通至是?」則俞所為浙撫衛榮光之壽序也。俞視之,評抹滿紙,皆門外漢語,但唯唯而已。越日,胡複讒之於軍需局總辦,總辦以告俞,俞謹謝不敏,無他言。

  ◎陶善之恕輕薄少年

  陶善之嘗撰聯以自壽,揭之堂楹,聯雲:「排排坐,吃果果,童子六七人,從吾所好;欣欣然,鬥蟲蟲,彭祖八百歲,視我猶孩。」善之,上元人,為光緒初壽榜副貢。年八十餘,日以尋樂為事,每出遊,白須朱履,輕薄少年或戲之,輒一笑而去,不以為忤也。

  ◎劉襄勤容袁垚齡之戇

  湘鄉劉襄勤公錦棠嘗撫新疆,每食必與幕友偕,欲辦一事,往往自挾文牘,就友商搉。諸友擬稿,有應增損之處,亦必面言其所以然,情款密而語開爽。

  有袁垚齡者,以襄勤言某事將出奏,乃曰:「此公職所應為者,何必入告?」襄勤曰:「如此名可達天聰耳。」袁曰:「吾向以公為貪,觀此益信。」複顧他友曰:「凡貪者,不必愛錢也,即好名亦謂之貪。」他友有初來者,竊議袁之戇,然襄勤竟受之不怫也。

  ◎周百純自謂得橫覽形勝

  光緒間,杭有張子虞者,名預,久客李文忠幕,後官翰林院編修,提學湖南。其父名道,隱士也,與裡人周百純為道義交。百純有文譽,以貧老,赴湘訪預,冀其介紹於人,得館穀也。託辭拒之。

  越日,賷杭州土宜以往,預受之而仍不延見,且不答謁。百純乃作書與之,三月不報,百純困逆旅中,窘甚,乃質衣物以歸。或問之,則曰:「張雖拒我,然若不受我土宜,則累累者將攜之以返,不更累乎?且此行也,泝大江,涉洞庭,得橫覽形勝,謂非張君之賜而何?」

  ◎張文襄躁釋矜平

  張文襄晚年躁釋矜平,有猶子捷南宮,一日,開賀,賓客紛集,席半,各贈以朱卷一冊,多有故作諛詞以讚歎者。座客黃紹第,文章經濟卓絕海內,且讀且訾,未終幅,裂而碎之,擲於地。文襄惶恐,逡巡入。次日語人曰:「黃君所評,誠不謬也。」

  文襄在鄂時提倡興學,某年,某校行畢業禮,官吏、教員、學生畢集。時番禺梁星海廉訪鼎芬方充兩湖書院監督,特製長篇頌詞,道敭盛美,令畢業生劉某朗誦之,環面肅聽者數百人。

  誦甫畢,忽有狂生某應聲續曰:「嗚呼哀哉,尚饗!」聞者莫不駴笑,群集視於發聲之一隅。頃之,亟斂笑收視,肅立如初。梁艴然變色者久之,文襄夷然自若,若充耳不聞者,亦未嘗旁瞬也。

  ◎王文勤楷書蹈字

  光緒中,剛毅與王文勤公文韶同官樞密,一日,剛於擬諭旁自增「毋蹈積習」四字,以授文勤,而書「蹈」為「跌」。文勤見之,乃取朱筆密點「跌」字四圍,複以恭楷書一「蹈」字於旁,始終未變辭色。

  ◎譚複堂恕醉人

  仁和譚複堂司馬獻,性和藹,粹然儒者之容。光緒中葉,補含山縣,不赴官,告歸。時俞小甫通守方待次杭州,與之結文字交,甚投契,常相過從。一日,偕遊西湖,小飲于樓外樓。隔座有三少年,亦杭人,方劇談,蓋臧否鄉邦人物也。

  酒酣,僉有醉意,縱論至於譚,評隲其所選刊之《篋中詞》,多讕言。俞聞之不平,語譚曰:「此亦蚍蜉撼大樹也。」譚曰:「人孰能無過,苦不自知,若輩所言,或不盡誣。且僕年逾五十,亦幸尚能知非耳。矧彼為醉人,聽彼言之,庸何傷!」

  ◎何梓汀恕醉人

  汲縣何梓汀太守棪嘗需次山左,書生本色,落落無威儀,恒步行於市,不以僕隨,人不知其為官僚也。一日,獨遊大明湖,晚歸,將至寓矣,誤觸醉漢,醉漢詈曰:「咱老子出門,孰不讓道?爾何人斯,速去休!」時何之僕適自市購物歸,經其地,聞而責之曰:「此某大人也,乃受汝謾駡耶?」醉漢猶喋喋不已。僕大怒,欲毆之,何亟止之曰:「慎勿爾。王道坦坦,大公無私,彼自不審斯義耳,況又為醉後之失德耶。且人類平等,又何必以我之官嚇之?速行,吾腹餒,將歸而進餐也。」

  ◎張文達言吾未審

  長沙張文達公百熙愛才如命,顧獨不喜面諛。某為張所重,思見好于張。會張之妾有疾,某設香案祈禱於寓中,張聞之曰:「吾愛其才,吾未審。」言至此遽止。自是雖貌重之,不若鄉者之殷摯矣。

  ◎張文達令門生自愛

  贛人某甲,以窶人子受張文達識拔,得官部曹,飲食教誨,無所不至。甲數負張,而張卒涵容之。光緒甲辰,某乙至京師,初謁張,即誨之曰:「若年少,同門如某者,勿與親洽。」乙唯唯。意謂已屏諸門外矣,而張資贍其妻子如故也。厥後甲假張名以行詐偽,張知之,召至,贈以四百金,溫語之曰:「行矣自愛,長安居大不易也。」

  ◎陸太淑人恕婢覆羹

  仁和陸太淑人玉珍,為錢塘徐印香舍人恩綬繼室,生子珂、女琳,性仁慈嚴正。家蓄二婢,曰來喜,曰來慶,衣食必周,偶有疾病,恒使就醫,燈下則教其識字,與講大意,有過失,訶斥之而已,不鞭撻也。一日,將午膳,來喜進羹,偶不慎,傾其碗,碗碎,羹汙太淑人手及衣。羹

  至熱,手痛衣汙,來喜懼遭譴而泣,太淑人夷然曰:「衣不足惜,固可浣也,手痛亦俄頃耳。碗之碎,更何足道。臺灣,我疆土也,今且割畀日本矣,遑論其它!況汝亦無心之過乎。」語已,猶極力撫慰之,不責也。珂之師俞小甫通守聞之,乃語珂曰:「太淑人之雅量,誠巾幗中所罕見者。且待婢若此,是直為貧民教養子女耳,使比戶皆然,亦社會教育普及之一端也,更何必申蓄婢之禁哉!」

  ◎葉逋梅遇盜不驚

  昆明葉逋梅與南海周俊叔同旅濟南,皆諸侯賓客也。光緒甲辰,相將赴曹州,將至矣,俊叔車在前,逋梅躡其後,方手書披覽,猝有盜至。俊叔蜷伏車中,戰慄無人色。

  逋梅從容下車,語盜曰:「吾輩皆窮書生,無珍物,苟不棄者,任取之,不汝怨也。且工業不興,若輩無以為生,亦奚咎!第勿攫吾書可耳。」乃植立道左,觀書如故。盜搜篋,取所攜旅費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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