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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直類6


  ◎王儕嶠揭錢俊

  王儕嶠,名蘇,居諫垣,有直聲。出守洛陽,不趨勢要,上司畏其鋒棱。錢楷時為方伯,其族弟俊以資授道員,恃兄勢,頗豪縱。

  王察其辦物料有虧缺,乃直揭藩司,稟中有「深知錢道為上臺族人,然夙信大人之清正,必不以葭莩故致誤國事也」。錢大驚,准其揭治俊如法。後告人曰:「是日讀稟時,餘手自顫搖,不知作何批示方好也。」

  ◎龔鑒杖僧

  錢塘龔明水大令鑒,知甘泉。僧明慧者,曾與內廷法會,干謁遍大江南北。一日,以書幣關白于龔,龔杖其使而遣之。總督歎曰:「強項令乃如是耶!」事聞,上召明慧至,錮之于京師。

  ◎馬伯樂系總督家人

  馬星房,名伯樂,以嘉慶辛未庶常改浙江歸安知縣,政聲卓著,巡撫帥承瀛極重之。值總督慶保過境,家人婪索無已,不容請謁,馬命丁役攜鐵索從之登舟,阻者力系。慶聞之,延納謝過。馬知其必不容也,遽攜印見帥,乞病。帥迎而笑曰:「若懼制府不容乎?吾不能為百姓留好官,何以對百姓?若自勉為好官可耳。」

  馬回縣,未逾月,慶改伊犁將軍矣,蓋帥有密疏劾之也。已而帥以病告,德清徐蔡氏獄起,馬以原檢官遣戍。值叛回張格爾之役,將軍長齡、參贊楊遇春皆夙重其名,要治軍書,與謀機密。奏捷論功,專折開複。及引見,竟以五品頂戴休致。

  ◎陸泌邏伺逆書

  陸侍禦泌,錢塘人,頗骨鯁。嘉慶癸酉林清之變,太監楊進忠為某貝勒袒庇,已漏網,陸不平,曰:「閹寺本無威權,赫赫天潢,反與交結,如不舉發,奚用禦史為!」乃遣吏邏伺,卒得其逆書,劾之。仁宗歎賞,立擢之為四品京堂。其黨銜之次骨,然卒未能中傷也。

  ◎桂芳責某相

  覺羅桂芳,字香東。官戶部侍郎時,值某為相,政苟且,桂面責之曰:「不意宗臣中乃有如公者,直污蔑腰帶矣!」蓋宗室得腰系黃帶,覺羅得腰系紅帶,俗有黃帶子、紅帶子之稱也。

  某恨之次骨,亦無如何。嘉慶癸酉林清之變,桂擬奏稿數條示董相國誥,董曰:「公言雖是,恐不合上意。」桂正色曰:「此何等時,尚以迎合為言耶!」董謝之。奏上,上皆嘉納。甲戌春,命往粵西審辦成林案,病于武昌寓所,未數日,暴卒。

  ◎鄒曉屏爭銓選事

  無錫鄒曉屏塚宰,立朝不苟,嘗與胡圖理爭銓選事,直言侃侃,莫能奪,卒以見謫。一日,禮親王遇之于九松山古寺中,鄒曆言胡變法,曰:「吾年已及衰,尚戀戀此位何為!當以去就爭之,不可使朝廷之法自我壞也。」仁宗亦重其品,誕日,賜內府梨園部曲以榮之。

  ◎祁文恪駁報銷案

  山西祁文恪公性方嚴,管工部時,於各省報銷之稍與例案出入者,必駁斥,雖左右堂為之言,不稍遷就。

  ◎楊遇春家法嚴正

  楊遇春有子曰國楨,少倜儻,豪飲不羈。其自刑部郎出守潁州也,遇春方提督固原,兄國佐亦以守備引見,並予假省親。國楨至,轅者以遇春命止之,不許入。國佐入,為跪請,久乃召而庭數之,國楨免冠謝。遇春曰:「吾起家武舉,上拔擢至此,恩遇無比,常恐老不知所報,始我期汝雲何,而忘之也?」命予杖。

  文武官吏為叩頭乞免,不許,已皆大駭服。道光初,國楨擢雲南鹽法道,未上,遷按察使,陛辭,宣宗諭曰:「好為之。有如不稱,當語而父知之耳。」蓋當是時,上亦知遇春之家法也。

  ◎王東槐笞王府車夫

  道光時,王東槐任巡城禦史,遇王府木器車橫行中路,途為之塞,特拘車夫笞之。

  ◎高叟斥牛鑒

  甘肅牛制府鑒,少時家綦貧,徒步走千餘裡,至西安,肄業關中書院,無以給饔飱資,常寄食於院中之廚役高叟家。高偉其氣宇,知必大用,不責償也。及牛通籍,報以千金。道光中,督兩江,高猶健在,年逾七十矣,家亦小康,因往訪牛,牛留之署中。己亥,鴉片戰事起,牛附和奕山、伊裡布等,力主和議,陷陳忠湣公化成、裕靖節公謙於死。

  高大憤,馳書告其子,舉家中產業,凡以牛贈金營運所殖者,悉斥賣之,匯其銀至江南,計逾二千金,乃持以謁牛曰:「牛先生,昔吾所以解衣推食者,以子英偉,將來為名臣耳,豈望報乎?今子乃誤國至此,吾義不受子之惠,請以昔者所贈及歷年所得子金悉還之子。吾仍為廚役,不慮餓死也。」牛亟起謝,高竟拂衣去,貸於鄉人而歸。

  ◎何允彪拒青衣麗姝

  蕭山何允彪中丞暄,道光中葉任雲南巡撫。為諸生時,嘗假館杭州山村小庵中,四顧荒寂,眾數相驚以走,何居之坦然。

  忽夜聞叩門聲,則一青衣麗姝,冉然入,咄之,對曰:「夫久出,今忽得書,不識字,請先生為我誦之。」何擲不閱,曰:「村中豈無識字人,何必乘夜求我!爾可來,則可去,毋稍延。」婦慚而出。

  ◎黃輔辰持正不阿

  貴築黃觀察輔辰官吏部考功郎時,遇事侃侃,持正不阿,屢忤尚書恩桂,又與張侍郎爭易州牧貪墨事,抗議再三。同官或目之曰「硬黃」,鐫二字于石以贈之。黃少奇困,嘗屑和麥麩為粥,又不給,則就鄰生擷園中挑實生啖之,意充然,不廢學。

  ◎王茂蔭不阿肅順

  歙縣王子懷,名茂蔭。咸豐初,為禦史,抗疏直言,於國家大計多所建白。未幾,洊升戶部侍郎,遇事力持正論,朝貴為之斂跡。時肅順柄國,頗忌憚之,遣客通殷勤。王意頗動,訂於某日偕謁。客待於外堂,車駕矣,衣冠而出,過廳事東偏,有巨鏡,忽對鏡立,瞻顧一周,拈須自語曰:「焉有堂堂王子懷,而為權臣屈節者乎!」遽謝客。

  客還報,肅恚甚,將謀所以中傷之,乃引疾歸。比穆宗立,優詔起用,有「直言敢諫、志慮忠純」之獎,遂複出。時京師粥廠以辦理不善,澤不下逮,奏請擴張整頓,風清弊絕,饑民多感頌焉。晚年,奉命查案山西,所挈隨員有得賄者,為所欺,覆奏失實,清望稍減。其所居在京師宣武門城南,即歙館。歙人言及王,恒指鏡以相告語也。

  ◎王茂蔭折瑞常

  咸豐戊午京察,時大學士瑞常筦兵部,涇縣王茂蔭為左侍郎。及過堂,瑞舉一等諸員姓名,語尚侍,王起,正色曰:「某某特善奔走,非真能辦事者。若某某,皆勤於職事,為守兼優,應以一等與之。」瑞怫然曰:「如君言,乃非我所知,請君為我定之。」即以筆授王。王曰:「誠然。中堂事多,不常至署,茂蔭終歲在部,察諸司勤惰較詳,敬當為中堂定之。」徑取筆標識,促其畫諾,付胥繕折具奏。瑞大不平,然竟無如何也。

  ◎石贊清之對英人

  石襄臣少寇贊清,貴州人。先是,知天津府數年,勤以敷政,嚴以持躬,吏懾其威,民懷其惠。咸豐戊午,英人犯天津,直督某走。太守以巨甕二貯水,寘堂階,曰:「英人入脅,則吾與妻死此。」未幾,相國桂良與議和,英人去。庚申,英法聯軍入天津,督部以次,皆橫被侮辱。英將卒分駐官廨,贊清堅持不為動,英人揮令去,曰:「斷吾頭,可,衙署不讓也。」英人詫而韙之。

  一日,英軍以五百人持兵入署,扶贊清坐肩輿,導入英館,曰:「非敢相難,聞有兵欲燒吾船,姑假君為鎮耳。」贊清憤不食。僅數日,民情洶洶,重失贊清,將與英人並命。英人懼,命之去,贊清不可,曰:「吾如何來,當如何歸耳。」英人覆命五百人前導,具肩輿送之,則豎其將指稱之曰:「真好官也。」英人踞天津數月,贊清迄未離府署。事聞,不次遷擢,官至刑部左侍郎。

  ◎長姑論時局

  京師鑲紅旗驍騎校額明德有女曰長姑,幼穎慧。嘗從叔氏讀,通書史大義。額老而無子,家赤貧,恃其針黹以為養,暇則教鄰童以識字,藉博微資,佐菽水。咸豐己未,內廷選秀女,名在籍中,聞報,抱父母慟哭,念父母老無依,欲奉以遁者數。既不克脫,屆期,隨眾往,候駕坤甯宮門外。眾女俟駕久,疲不能耐,相向泣。監者叱之曰:「駕且至,敢若此,不畏笞耶?」

  長姑厲聲曰:「果當選,即終身幽閉,不復見其親,生離死別,爭此晷刻,安得不泣!且粵寇今陷金陵,天子不求將帥之臣,汲汲謀戰守,乃猶強攫人女,以縱己一日之欲,行見寇氛迫宮闕,九廟不血食也。吾死且不畏,況鞭乎!」監者亟掩其口,而禦輦至矣。因縛其手,牽詣駕前,抑之跪。文宗先已微聞其言,至是,笑問其故。長姑仍奏如前。上默然久之,揮使出,曰:「汝不願應選,可自去。」

  當上之初出也,人人自危,以為天威不可測。及聞長姑慷慨數言,而上不怒,無不頌上之寬仁,服長姑之膽識。長姑以是蜚聲于時,湘潭王闓運為作《今烈女傳》以寵之。後某侍郎子慕其名,禮聘焉。既嫁,不得于小姑,年未三十,鬱鬱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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