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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勇類18


  ◎丁仲芳以指彈缽

  長安丁氏,望族也。有子曰仲芳,甚慧,嗜技擊,日與江湖術士遊。後得異師,潛心從之學,不數年技成,能赤手搏人於鋒鏑之下。一日在某肆,有丐僧托石缽來,缽重可百斤,入門,以缽置櫃,肆中人以一錢投之,僧微哂曰:「貧衲非為一錢來,畀我二百,則當去,否則不足遣我。」

  肆中人雖怒而不敢言也。丁徐起,以指彈缽,缽墮地碎焉。僧揚目視丁曰:「公子解武事耶?其能與貧衲角?公子而勝,則埋首山林,終當不出。不然,則缽為貧衲傳世寶,萬金不可易,當請公之償之。」丁怒,與之較,僧三起三僕,人盡笑之,而僧殊不慚,合掌對丁曰:「勇哉公子,貧衲拜下風矣。」遂去。丁意頗自得。

  隔月余,丁忽病肺,嗽甚,遷某寺養痾。寺僧年九十餘,而神采飄然,好清潔。丁偶與談,唾地,僧睨之良久,丁愧謝。僧曰:「非謂汙我地也。視公子所唾,似有傷,公子得毋與人鬥勇乎?此內傷,將不救矣。」丁懼,具以告。僧曰:「公子千金之軀,何乃與丐僧鬥?敗則可憂,勝亦何喜?」遂裹藥投之,數劑而愈。自是丁絕口不言武事,從師讀書,卒成名儒。

  ◎王遂拳鐵塊陷土

  山東王遂者,客京師,傭為人僕,力能擎大柵欄關帝廟前石獅,躍垣,高丈許,土人相傳石獅重五六百斤,無不伏遂之神勇。

  遂少時,為盜燕、趙,系鈴於矢,去其鏃,弢矢躍馬郊外,伺行道者車載貲過,向空發,作鏘鳴聲,意止車毋行也。道行者遇之,無不傾橐獻其貲。後以事與同輩齬,棄去不為,投京師萬盛鏢局。其主人年六十余矣,見遂,請藝,遂曰:「若何而可。」引視後院,有鐵塊一,縱橫廣三尺,高如之,主人曰:「拳之,拳之。」

  鐵下陷土者寸許,頗自矜負。主人乃頷首曰:「可。」意似不甚隆異也。遂心慍,還請主人試之,鐵沒地,視遂三倍之又有奇,遂不覺氣折。主人語之曰:「若新來,無任大事,茲有某宦者裝貲八千金歸濟南,若其不嫌小試乎?」遂諾。主人乃酌酒餞別,與小旗,曰:「以此樹車上,行無虞也。」

  遂行,自思己亦曾為響馬,響馬不必皆材武,大率虛聲相讋駭以威客,傾其貲耳,今當覘之以盡其技也。懷小旗,不樹,危坐車轅。中途,響馬十餘騎飈馳自後來,發響箭如例。遂佯為不知,車依舊行,覘所為。響馬莫測,不敢逼,抽矢傅鏃,彀弓射遂。遂聞矢來,鏘鳴有聲,以為仍響箭也,無鏃,不之備,猝為所中,創肩,痛莫任,急探懷出小旗揚之。響馬見,下騎曰:「誤矣。何不樹幟也?」

  乃為傅藥裹創,護送至濟南,歸見主人。主人慰問創愈未,乃大慚,不敢出聲。主人則語之曰:「吾輩走鏢無僨事,豈誠勇絕人人哉?所恃者平昔與若輩有交誼耳。惟遇頑梗無可與語交者,不可不一儆之以震其餘,是則匪材且武者莫任也。然若輩之材且武者,誠亦何限,何可徒恃其勇?若休矣。」卻去不復用。

  ◎孫貢玉碎錢箸

  孫貢玉,以勇聞,習拳于少林寺,得內家法。藝既成,由寺後夾弄出。時日已暮,望前村有燈火光,一老者傴僂迓之曰:「汝非某僧高弟乎?此徑無足音久矣。」曰:「然。」老者曰:「盍休此,我與汝師厚,明日汝師當顧我。」旦,僧果自外來,相見色喜,老者令幼子與孫角藝,僧高坐作壁上觀。搏方酣,僧遽呼曰:「止,止。為汝易帽。」孫自顧帽已失,乃語請留,複三載,精其技。

  孫歸後,為鏢師,商賈聘護囊篋。裡有不逞子入北省為魁,素驍勇,號大刀柳,然知孫善彈擊,戒其黨勿犯,以故,望幟即馳去。孫性和易,雖婦孺皆與狎,有固請觀技者,削箸作束,抵其項,以手擊箸,箸折而項不傷。又指按銅錢數十枚立碎。有巨盜伺孫久,夜登樓捫之,加利刃,孫捷于飛猱,已自後捘其腕,盜投地痛甚。子躄,堅請習技,不許,曰:「生平見壯士多橫死,汝足病廢,天之愛汝者厚矣,我何忍以此技禍汝也?」晚年杜門韜晦,得以壽終。

  ◎呼延通斷鐵尺

  海陵無賴子朱五能以頭擊人,當者皆披靡,人以其好抵觸而多力,以獨角獸稱之。獨角獸率其徒日橫行閭里間,人莫敢誰何也。已而新任州牧至,其人平時以酷吏稱,嘗辦省城巡防,得大盜巨猾,輒以巨棒抵其腹,一擊斃之,一年中,屠人以數百計。及抵任,第一日,即有人呈訴,朱五覘之,知為己也,懼而逃,有友在山東,亦縣胥也,將往依之。

  冬大雪,襥被冒寒出門,伏鞍急馳,夜行百數十裡,天明出境,約計去安豐鎮不遠。忽聞有呻吟聲,急察之,有少婦僕雪中,下騎扶持,婦言身為鎮市某商妻,昨在舅家,聞夫病,乘驢急歸,雪深冰滑,驢僕人墜。婦孕已三四月,因腹痛,不能起,驢則逸去。朱哀之,因解裝中被令婦伏其上,裹而提之,迭騎急馳,須臾,至鎮。婦之夫,糧食雜貨鋪主人也。見朱,甚感,詢所來,朱以實告。其人留朱宿店中,月餘乃去。至山東,住數年,州牧解任始歸。

  朱既歸,其舊日之徒黨複來會,乃恣橫如故。一日,又哄於市,市人見之,大懼,不敢問。有鈴醫,蓋新至者,年可五十餘,鬚髮蒼白矣。適入市,即力為排解,朱怒叱曰:「老不死,乃不識我獨角獸耶?」醫笑曰:「不識。」朱躍而觸,醫且語且左右避,搏之,終不中,憤愈甚。俄而步稍蹈空,市有新屠之豬,懸架上,朱首直撞入豬中,一市大笑,鈴醫徐徐去。朱慚甚,使其徒偵之,鈴醫寄跡城隍廟。

  及夜,朱短衣懷鐵尺而往,鈴醫宿廟東廊,趺坐不動,朱捫鐵尺,欲撃之,心怯,不敢下。醫忽開目,曰:「獨角獸來耶?」朱度不可中止,即揮鐵尺一撃,醫接以手,折為數段,擲足下,哂曰:「此芒草莖,不足搔癢,乃以戲老人耶?」朱驚,欲退,醫握其領,如挈匹雛,曰:「君既來,何必匆匆?」朱不能動,因聽之。醫曰:「君莫誤會,我此來,特訪君也。我女曩倒風雪中,非君,我女死矣。曩聞我女言,數年來感激不忘,何圖今日市中幸得相遇。然君勇力,講武不足,賈禍有餘,前此幸脫酷吏之手,何尚不知悔耶?」因拍其項曰:「此太強矣。」應手如冷水淋背,體為之顫,醫出粉一瓶曰:「此良藥,費數年精力配合成者。君以此治瘍疽,但用尋常膏藥,彈此一黍許於上,其靈效無比。君得一生吃著不盡,無須更為荒唐事矣。」朱謝而受之。

  天明,醫負行囊自去,問所之,則曰:「海角天涯,行縱無定。」朱送出北門,醫步履如飛,頃刻已遠,乃惘然歸。朱自是患頸僵,一轉側輒痛,無複早年勇氣。安居於家,賣藥果有奇效,其折斷之鐵尺則留以為紀念。人詢往事並良藥之由,皆歷歷不諱。醫姓呼延,名通,曹人也。

  ◎僧碎某氏女胸前鏡

  某教師以拳勇馳譽衡、湘間,一女微有姿,盡以其技授之。女有約,必得技如己者而後嫁焉。父沒,遂以前約榜於門,遠近至者不下數百人,皆非女敵。惟一少林僧技出眾上,女以其僧也,惡之。翌日複交手,飛腳點其胸,履頭故著鐵,僧幾斃。去而恚曰:「三年後當相報也。」後一江西武舉亦以技投,技不如僧,然武舉為美少年,女心屬之,退避三舍,遂委禽焉。

  居三年,女常戚戚,謂其夫曰:「曩以炫技之故,結怨一少林僧,彼雲三年後當至。今其時矣,宜謹備之。」未幾而僧至,女命夫出見,而己為僕婦裝,胸前懸一大鏡,重衣襲之,捧茶出。僧熟視之,默然無語。女退,以膀靠柱,柱離礎尺許,以手正之,複如故。僧起立曰:「技至此乎,吾不敢較矣。」隨以手抵其胸,女色變,少卻,曰:「三年所學,亦祇平平。」僧竦然退。女急解衣,鏡已碎矣,著指處如椎鑿然。

  ◎旗兵打滑撻

  禁中冬月打滑撻,先汲水澆地使冰,遂成冰山,高三四丈,瑩滑無比。乃使勇健兵士著帶毛豬皮履,其滑更甚,自其顛挺立而下,以到地不僕者為勝。

  ◎汴魯兒童習走

  汴、魯兒童類習飛簷走壁之技,童而習之,謂之上學,其時期,大抵為七歲。習之之法,縛鉛於足,重者可三斤,乃掘地為深寸許之坑,一躍而過,遞深至三尺。又習槍箭,則先畫圈於壁,以煉眼光,期於百發百中而止。

  ◎盧滋以手足貼壁行

  臨清州民俗強悍,多盜。光緒初,其魁盧滋就降於州牧,黨眾亦皆懾伏,盧遂為魯撫福潤所知。一日傳見,令試技。撫署牆至峻,盧乃以手足貼壁,橫行丈許,往還者數次。旋蹲牆隅,聳身登屋頂,倒一足,鉤於簷,逡巡沿壁下,福擊節稱善,厚賜遣歸。

  ◎江僮負石疾趨

  少林拳法有煉工術,運氣於筋肉,則脈絡突起,筋如堅索,肉如軔革,刀擊之不能傷也。黃用行為淮上豪客,行俠鄉里,家蓄一僮,江姓,佚其名,碭人,年三十餘,膂力異常,負巨石疾趨數百武如飛。室有車,殊笨重,挽以二牛始能行。江袒腹默坐車側,徐徐呼吸,俄作欠伸狀,凡五六次,運其臂,格格有聲,鼓其腹,膨然隆起,曆半小時乃起立。取一利刃,長三尺,刃尖鋒銳,光芒逼目,持其柄支車端,以腹部承刃尖,徐以身向前傾,背其手奮力推之。輪轉可七八周,始釋刃而罷,腹部尚凸起,無傷痕。

  ◎陳叟挾雙刀而走

  京師有巨屋,在化石橋左,劉四嘗僦居之,蓄妻妾僕媼殊夥,赫然大家也。劉軀小面白,藹然如儒者,而性慷慨好周急,鄰人頌之。歲嘗以秋至京東催租,謂有田數十頃,返以翌年春,則巨車運物至矣,如是者兩年有奇。

  劉時就門前餛飩擔購餛飩啖之,鬻者為陳叟,久之與劉習。一日,笑而語之曰:「予薊州陳某也,有父且有祖,祖年九十四,予有三子、五孫、二孫女,此十餘口者,今悉在囹圄,皆以君耳。君果垂憫我全家者,盍從我行,以紓我難乎?」劉徐答曰:「子識我,無誤歟?」陳曰:「無誤。」劉曰:「無多言,可偕行耳。」乃陡自坡下躍上城,行如飛,陳自折其擔,出二刀挾於脅際,亦一躍從之,瞬息杳矣。

  ◎朱文英掩腸捷走

  朱文英與俞菊笙同時為京師武旦,交莫逆,藝亦相埒。俞以武旦不足出人頭地,改武生,朱實左右之。朱善走,嘗以一日而走二百餘裡。俞既以武生噪一時,同業嫉之甚。一日,演劇慶樂園,將束裝,突有人自外入,向俞疾馳,朱亟攔而詰之,其人不及刺俞,則徑投刃而竄。刃入朱腹左,急拔之,腸隨出,然尚能捷走如平時也。遂左手掩腸,右手持刃,追及屋頂,掖之而下,始覺痛,延傷科治之,經月愈,複能舞躍如平時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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