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詼諧類16


  ◎生子之毒

  俗以男子子為子,女子子為女。而古人對於所生,不論男女,輒曰子。蕭石友與鄭松軒產同裡,賈同方。鄭挈眷僑滬,有年矣,一妻一妾如齊人,而多子。蕭孑身,好冶遊,久之,染黴毒,(俗名楊梅瘡。)幾殆,德醫以去毒藥水注射之,得不死。然病三年,醫藥之費不貲。一日,語鄭曰:「吾以病致貧,甚矣憊。」鄭曰:「惡,是何言也?予之憊,尤甚於君。」蕭大愕,請其故。

  鄭曰:「君惡疾已瘳,今果悔過自新,不再狎邪,所入足自給,則後此皆優遊之歲月矣,複何憂!況君未授室,毒亦及身而止,不至遺傳子孫也。且貪色,性也,不足病。予則何如,男女九人,皆未成童,衣食學婚之需當若干。此九人者,幸而成立,則亦已耳,然予已受終身之累矣。否則及其長成,各有孳乳,生生無窮,遺害社會,永為巨蠹。生子之毒,蔓延若此,不又倍蓗於君之鰴毒耶?故與其娶,毋寧嫖。」

  ◎竭力致身

  金奇中,某縣人,邑故僻陋,古之在夷者也。邑人常老死牖下,罕有至旁郡國者,都會士女之豐昌,不得見也。奇中從其父居於鄉,年及冠,乃讀性理書,既婚,頗持不二色之戒,且足跡不出五十裡。及壯而有戚至自都會,導之出遊,謂可一擴見聞也。

  乃南游江淮,上會稽,探禹穴,窺九疑,浮於沅湘,北涉燕、趙,觀光於上都。既而航海東南行,及於滬,止焉。稅駕逆旅,漸出而遊覽。滬故多女閭,顏色之姚冶,衣飾之麗都,為通國冠,遊者歎觀止。奇中亦顧而樂之,日與其戚涉足焉。凡長三,麼二之妓,及其娘姨大姐,靡不有所眷,蓋幾人人而悅之矣。居三年,所眷逾百人。

  戚有友湯頤瑣,端人也,亦嘗讀宋五子之書。一日,遇奇中於途,與之談,甚洽。自是恒相過從,越三月,疏矣。奇中惟日以狎邪為樂,或語之曰:「子幼時入塾,不嘗讀《語論》乎!『賢賢易色』何謂也?」奇中曰:「予亦惟以事父母之道竭其力,以事君之道致其身耳。」

  ◎夭足

  宣統朝,天足盛行。天足者,婦女不纏之足也。然有昔已纏而今弛其纏者,驟觀之,與天足無異,實則束縛已久,十指不舒,其形銳,未能屈伸自如也,辨其行步,即知之。金奇中曰:「此非天足,乃夭足耳。」夭,狀其形也。然已纏而放,究亦自好者之所為耳。

  ◎排泄

  排泄,發舒之謂也。人體之所排泄者:炭氣也,痰也,汗也,精也,糞也,溺也,屁也,月經也,皆是也。金奇中好滑稽,與諸丹民雅故,每過從,輒諧謔。一日,諸語金曰:「君以厭世而憤世,所語多不平,是亦排泄之一也。」蓋竊笑其放屁耳。金曰:「予之言自口出,君之言非亦自口出耶,排泄之謂何?」

  ◎生產事業

  晚近以來,朝野上下,以國富日減,財源日涸,無論為公為私,輒有舉借外債之說。金奇中習聞是說而憂之,有年矣。謂貸資以興生產事業,如開礦工,設工廠則可;反是,則有害而無利也。宣統己酉春二月朔,為奇中長子納婦之日,奇中家固貧,先期貸人千金為婚費,方引以為憂,與懷獻侯言之。

  獻侯曰:「郎君將製造國民,來年君可抱孫矣,則亦生產事業也,與開礦山設工廠無以異,庸何憂!」

  ◎蘇嘉人之情誼

  江蘇各屬之在江南者,為蘇州、松江、常州、鎮江、太倉,曰蘇五屬。在江北者為江甯、淮安、揚州、徐州、通州、海州,曰寧六屬。浙江號稱兩浙,人之恒言,於寧波、紹興、台州、金華、衢州、嚴州、溫州、處州八屬曰浙東;於杭州、嘉興、湖州三屬曰浙西。

  江蘇蘇五屬與寧六屬,以風俗言之,大異。其人民相遇,遂至情意隔閡,而彼此視若途人矣。

  蘇州、嘉興分隸兩省,而壤地相接,風俗語言,固無不類似也。姻婭師友,彼此互有之,相親相愛,其心目中不視之為兩省也。

  至若蘇人之視江北,嘉人之視浙東,輒以風俗語言之截然不同而多所扞格。大庭廣眾,彼此薢茩,輒淡漠視之。而蘇、嘉人乃轉昵,蓋風俗語言相類之故也。蘇州戴藝郛太守錫鈞官吏部時,嘗語嘉興吳調卿廣文仁均曰:「吾蘇人之於嘉人,情誼相聯,若有服之中表兄弟也。江北各屬,則視為無服之族兄弟而已。」吳曰:「吾嘉人之于蘇人及浙東,亦如是。」

  ◎以禾音讀毛詩

  宣統時,朝野上下,盛唱振興教育之說。然學校實未徧設,類以私塾改之。嘉興北門外有塘灣鎮,密邇郡城,戶口繁盛,有初等小學校焉。學童十數人,環坐左右,一師督之。一日,有客過其門,聞書聲,駐足聽之,有三句,若曰:「王八騎馬,親家騎驢,就是騎你。」

  異之,意初等小學國文教科書之字句雖通俗,似亦太不雅馴,亟進而與師言,相問答,就視學童所誦之書,則《毛詩》,非國文教科書也。三句為「黃駁其馬,親結其褵,九十其儀。」蓋禾音固如是耳。

  ◎客帝客官

  光緒庚子以後,排滿之說日盛,見之日報雜誌者,不可勝數。章太炎著《訄書》尤斥之,至稱德宗為客帝,蓋言其以滿族而入主中夏也。

  蕭山姚赭生茂才宗舜聞之,乃曰:「惡,是何言也?今方有昌言大同主義中外一家者,何所嫉于滿而客之,況族異而種固同乎?且即以其本非國人言之,亦自無害,蓋官吏之不能筮仕本省,在明已然。准以此例,則宰治全國者,自不能求之於大多數之漢族中,而必外國人矣。雖為滿族,亦奚害焉?今惟責其改良政治,斯可矣,客帝之名,甚無當也。且帝而曰客,則各省官吏,皆可稱之曰客官矣。」(俗以他省之官吏因事至此省者稱之為客官,別於此省固有之官吏也。此則借用。)

  
太炎,名炳麟,一字枚叔,浙江余杭人。

  ◎集四書為新婚趣聯

  有為塾師者,曰胡苕湄,設帳數十年,性好詼諧,耄矣,記憶力頗強,而四子書尤爛熟於胸中。蓋授徒既久,于《大學》、《中庸》、《論語》、《孟子》,日夕聞其學童之誦讀也。一日,其友許星齋納婦,往賀之。

  及夕,開宴,苕湄酒酣興至,輒作一聯以贈之。聯雲:「有婦人焉,赧赧然,強而後可;我丈夫也,洋洋乎,欲罷不能。」蓋集成句以為之也。

  ◎學俞曲園拚命

  德清俞曲園學使樾著作等身,曾文正嘗言其拚命著書。有馬鳴伯者,善讀書,常得間,有所獲,輒筆之於冊,一日十二時恒伏案,晨五時已起,夕十一時始寢。興之所至,雖夜已三商,輒起而篝燈,不假思索,奮筆疾書,滔滔不自休,若決江河,沛然莫之能禦也。有時輒咿唔作聲,蓋自吟自賞也。

  其婦苦其擾,不得睡,嘲之曰:「卿欲學曲園之拚命,一旦不諱,亦自貽伊戚耳,夫誰尤?其如我之不願為未亡人何!」乃強曳之寢。

  ◎暑假

  晚近士大夫,頗知仿效西法,其團體之治事也,有定時,以某時始,以某時終。雖不必有寒假,而暑假則類有之,以其時炎歊逼人,宜事休憩也。某年,暑假中大雨時行,可禦袷衣,一人曰:「今歲無暑而有假。」一人曰:「此誠可謂之暑假矣。」

  其意若曰此時之暑,假而非真,亦暑假也。

  ◎清風徐來

  有自稱徐二先生者,其名即為徐,字不速,僑居寶山之江灣。江灣鐵道達吳淞,有夜車。吳淞有賓萌周任甫者,徐之友也,久不見矣。宣統己酉夏六月之某夕,徐忽附夜車訪之,周大喜,曰:「君真不速之客也。」因留之信宿焉。

  一日,周與之散步于曠野,時當斜日西下,歸鴉在林,時徐手持大葵扇,彳亍江濱,周語之曰:「君徐徐而行,宜清風之得以徐來也。」

  ◎林氏多材

  徐秀民嘗與林重夫閒話,談次,臧否人物,而忽太息曰:「何人才消乏之至於斯極也?」

  重夫曰:「惡,是何言也?第言寒族,人才亦自不乏,林文忠公固尤著于時者也。即以林爽文而言,雖為乾隆時之亂黨,而能號召群氓,進陷彰化諸郡,固亦草澤之英雄也。晚近以來,則有名宦之林啟,陸軍之林述慶,文學之林紓,政法之林萬里、林長民,且伶界有林顰卿、林步青,妓界有林黛玉,非亦為世所稱者耶?吾林氏之多材(材與才同,《書》:「任官惟賢材。」)若此,以一姓而概萬姓,尚何消乏之是憂乎?」

  秀民曰:「君家之多材,以姓林耳。林字去一捺為材,宜賢材之多也。雖然,君家文忠之所以克享大名為婦孺所知者,亦以名則徐耳。則徐者,固效法於寒族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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