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譏諷類二5


  ◎高等遊民

  鹹、同以降,捐例大開,納粟得官,遂相傳為世業,其稍有貲財或力能假貸者,祖孫父子兄弟,莫不以捐官為捷徑,藉得溫飽,或且致富。光、宣兩朝,若輩尤夥,即以江蘇候補道言之,多至三百餘員。終日優遊,無事事事,妄自尊大,有如夜郎,於是人皆謂之曰高等遊民。

  歐美日本之畢業大學者,錫以學位,曰博士,曰碩士,曰學士,其上冠以所習科學之一字,如農學博士、工學博士、商學博士是也,餘可推類。我國相傳之四民,沿襲自古,曰士、農、工、商,別于農、工、商之外而曰士。士之名稱,謬誤已極,而所謂士者,乃竟一切不知,絕無所事,於是人亦謂之曰高等遊民。

  ◎三多

  華封人之祝陶唐氏也,一曰多福,二曰多壽,三曰多男子。此為三多之嚆矢,由是遂有三多之名詞。

  京師有三多,曰多官,曰多相公,(都人呼優伶為相公,其年少貌美者輒為龍陽君,以後庭賣淫。)曰多糞。(大道糞穢充斥,人與駱駝驢騾牛馬犬所遺也)

  
江寧有三多,曰多道台,(宣統時候補道多至三百餘員。)曰多驢子,(江寧人每騎驢以代步,大街小巷所在皆有。)曰多鹹鴨。(咸鴨為江寧名產。)

  
蘇州有三多,曰多狀元,曰多妾,曰多名妓。(蘇州婦女之美著稱于通國,舒鐵雲詩有「蘇州女兒嫩如水」句。西人亦讚美之,謂全世界之婦女西班牙與蘇州並稱。是以妾與名妓皆產于蘇,各省娼妓且多託名蘇產也。)

  
上海有三多,曰多逃人,曰多煙鬼,曰多盜。(上海租界寬廣,為我國法權所不及,於是各罪犯皆恃此為逋逃藪。而禁煙功令亦被阻格,吸煙者亦皆匿跡於此。此是二因,僑民遂多富室,為盜士所覷覦,遂有白晝持械行劫於通衢者。且會審公廨無判決死刑之權,故益蹤橫無忌。)

  
官之下繼以相公及糞,道台之下繼以驢子及咸鴨,狀元之下繼以妾及名妓,逃人之下繼以煙鬼及盜,蓋皆寓有譏諷之意也。

  ◎此地皮也

  交河令周自怡以貪著,在官三年,為巡撫所劾,褫職。去任之日,有耆民數人載泥贈之。周見而大怒,呵之,則曰:「此地皮也,慮公有所不足,故擔以來。」

  ◎宦裔

  宦裔,仕宦者之後裔也。有陳孟庭者,好以閥閱自誇。父固天閹,與翁叔平相國同龢有同病,乃使其母偽為有孕而生孟庭,實胥某之子,孟庭不自知也。

  一日赴公宴,遇林少琴,又自述其家世。少琴固盛唱平等之說者,聞而厭之,曰:「君果宦裔,吾輩知之久矣,又何言乎?」閹人為宦官,而其父夙以天閹著稱,故以「宦裔」二字諷之,實別解也。

  ◎民壯何曾壯

  州縣額設民壯,始於明正統間,本為兵役。雍正甲辰,部議定額五十名,後准田文鏡議,以地之沖僻,定額之多寡,每人歲給六金。

  光、宣間,州縣各駐營勇,而民壯始僅為本官出入跟隨、平日奔走之用。或諷以詩雲:「民壯何曾壯,官肥臃腫多。一年銀六兩,養不活家婆。」

  ◎巡丁為卡之代表

  各省厘局,委員之下,有司事,有巡丁,皆委員所派也。委員所在為總局,總局之外有分卡,分卡各事,司事、巡丁仕之。司事略如幕僚。巡丁見委員,立而不坐,對於司事,則視若儕輩,與同臥起,論其分際,固不上不下也。

  俗呼巡丁為簽(亦作扡。)子手,蓋商旅運貨過卡,巡丁查驗,輒刺鐵簽以探之。作威作福,悉恃此簽,人皆恨之,因呼巡丁為卡之代表,蓋委員、司事,均須仰其鼻息也。

  ◎同冠顓叟

  宣統時,蘇州創辦法政學校,以期造就專門人才,所延教員,泰半雄辨高談,睥睨一切。教員某善認別字,講義亦多誤解。

  某日登講席,誤言孔子為魯同冠,而同時某商校教員,則讀顓臾顓叟,一時傳為笑談。或贈以聯雲:「孔子為同冠,可憐法政學堂,偏要講二千年前故事;季氏伐顓叟,此等商科教習,還不如三家村裡先生。」

  ◎茶壺脫底

  某校理化教習上課堂,發明茶壺之作用,以粉筆繪茶壺於黑板,旁注茶壺二字,乃誤書壺為壺。學生某起言曰:「先生誤矣!壺字多一畫。」教習囁嚅曰:「筆誤,筆誤。」

  隨將壺字未一畫用粉刷拭之,成一壺字。合堂哄然,曰:「茶壺脫底,茶壺脫底。」

  ◎鳥界獸界

  自學校盛興,設有外國文一科,青年學子,略諳愛皮西地,輒自炫於人以自矜異,而一切科學,既不精研,固有舊學,更不措意,若是者固所在皆有也。

  滇人王紹周某校學生,一日,貽書趙雲軒,有「接誦來函,備悉鳥界」等語。鳥界,西文言一切也。意蓋言鳥自空中下視,一切景物。無不入其目中。越翼日,雲軒往訪,贊之曰:「君人校未久,而已知有鳥界,可謂博。洽若再讀若干年,必可優入獸界矣!」

  ◎放屁狗

  王少香嘗習為詩,平仄且不諧,以所居僻左,遂以詩鳴,自謂為詩人矣。某年入都,恒作詩贈人,李九溪見之,批「放狗屁」三字於上。或雲:「君何作此惡罵?」李曰:「此為第一等之評語,尚有二等三等者,乃為惡罵。」

  或究其詳,則曰:「放狗屁者,人而放狗屁,其中尚有人言,偶放狗屁也。第二等為狗放屁,狗非終日放屁,屁尚不多。第三等為放屁狗,狗以放屁名,則全是狗屁矣。」

  ◎流學生

  世俗于遊學生輒呼為留學生,筆之於紙亦然。蓋留學二字,為日本之名詞,輸入最早,流傳已久,口耳間固習之矣。遊學二字,乃學部所奏定,普通社會中人,尚鮮有知之者。趙趙卿有戚某遊學歐洲,一日,貽以書,封面應有「中國留學生」字樣,而「留」字誤書作「流」。

  某得書,閱訖,置於案。沈序侯者,與某夙有隙,適過訪,見之,乃曰:「趙君書留作流,殆有深意。蓋謂君等學識閎通,人格高尚,固力爭上流之人,不至同流合污,墮入下流社會,與流氓之流,固截然不同也。」

  ◎遊學費亦漏稅

  自中外互市以來,商戰日競,洋貨日盛,日用各物,幾已盡為舶來品矣。我國輸出之金錢,不可勝計。有周叔奇者憂之,謂為莫大之漏稅,則以工藝不振,財有往而不可複也。

  周於吸鴉片煙者尤深惡痛嫉,以是項漏稅之更有害於社會家庭也。然于派遣遊學生一事,亦深惡痛嫉,而以漏稅例之,亦實有激而雲然耳。

  余仲玉聞之,驟不解,詰其故。則曰:「吾自有說。日本、歐美遊學生之學費,歲需若干,平均計之,在日本者,歲約需銀五百圓。(宣統己酉學部奏定:入官立高等專門學校者四百五十圓,入官立大學者五百圓,祇習選科者四百五十圓)五年畢業,人需二千五百元。在歐美者,歲需銀二千圓。(光緒丙午學部奏定:英一百九十二鎊,法四竹十八百佛郎,德三千八百四十馬克,俄一千六百二十盧布,比四千八百佛郎,美九百六十圓美金。金價時有漲落,平均折合銀幣每人每年二千圓)五年畢業,人需一萬元。益以整裝歸裝諸費,不論官費自費,所費不貲,固皆我國之金錢也。學成而歸,非置閒散,即用非所學,絕無可以發展能力之餘地,此實政府社會同屍其咎。蓋工藝不興,學生無可籍手,亦徒擲黃金於虛牝耳。此絕大之漏稅,與鴉片煙將毋同。」

  餘曰:「君亦知政府之遣官費生也,固徒為敷衍人民之用乎?家庭之遣自費生也,固徒為裝飾門面之具乎?」周又曰:「君以遊學費為漏稅,誠哉是言,吾今思之,猶不止此。藝若輩遊學於外,宮室之美,飲食之豐,已久而習之矣。及歸,於宮室飲食以及一切日用之物,亦非西式不可。於是而國中多一遊學生,即多一洋貨之銷路,漏稅不塞,永無窮期,固不僅遊學費之為漏稅也。」

  ◎洋進士洋舉人

  科舉時代之進士、舉人,略如歐美日本之學位。宣統己酉,學部奏酌擬考試畢業遊學生章程,中有分等給獎一條,列最優等者獎給進士,列優等、中等者獎給舉人。各冠以某學科字樣,習文科者稱文科進士,文科舉人,他科仿此。頑固之人以若輩皆自東西洋遊學而歸也,輒以異路功名視之,謂之曰洋進士、洋舉人。斯言也,蓋有彼哉彼哉之意焉。然其中亦間有不知本國情事而輒夜郎自大者,宜為人所蔑視也。

  遊學生既經學部考驗合格,分別等第,於保和殿舉行廷試,即科舉時代之殿試也。廷試須作經義一篇,題由欽命。主試、襄校、監臨、監試、提調、收掌、彌封、庶務、監場各官,一切職掌,與向之鄉、會試情形大相類似。蓋朝廷之於學校,固仍以科舉視之耳。

  ◎實並無利於己

  國之有遊學生,原冀其學成歸國,出其所長,效用于世,以福我社會也。乃自考試合格,分別授職,觀政京署,(其職為翰林院編修、檢討、庶起士,內閣中書,各部主事,七品小京官。又有以知縣分省試用者。)然仍與科舉時代之浮沈郎署用違其長者,不甚相遠。其中非無學識閎通研精實業之士,而得以發展能力者,僅為外國之語言文字,是亦何必遠航重洋,歲耗鉅款,以為此空言無補之事哉。且其筮仕都門,月入二三百元,不為不多,稽其出入,大率不能相抵,更須舉債以自給。

  蓋自光緒庚子而後,京官俸薪雖增,消費亦巨,益以百物之昂貴,日甚一日,而體面之顧全,聲氣之應求,又在在皆須多金。相習成風,不能自異,縱能力求撙節,而已日嗟困難。其家中既未能多所沾溉,即其一己,亦惟勞心理財,誃台高築,而自怨自艾之不暇。

  且若輩亦極思盡力社會,而實業不興,無可措手,所效用者,仍惟外國之語言文字而已。某主政亦畢業美洲大學,得博士學位者,有自知之明。嘗與其友李子剛太息言之,而又曰:「吾輩學成歸國,今惟自謀衣食,戀此一官。而按其實際,非惟無利於國,且無利於家,實並無利於己,徒為外人增一種營業耳。」此固自諷之言,非實錄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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