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譏諷類14


  ◎嘲科場聯

  有作聯以嘲科場者。光緒朝某科,浙江正主考為殷如璋,副主考為周錫恩,聯雲:「殷禮不足征,業已如瞶如聾,那有文章操玉尺;周人有言曰,難得恩科恩榜,全憑交易度金針。」某科,廣東正主考為劉福姚,副主考為薩廉,監臨為巡撫許振褘、總督譚鐘麟,聯雲:「公劉好貨,菩薩低眉;少許勝人,空譚無補。」某科,浙江正主考為李文田,字仲約,副主考為陳鼎,字伯商,聯雲:「舊有文名,李仲約無非約略;新開鼎記,(杭城錢莊名。)陳伯商大可商量。」

  某科,浙江正主考為烏拉喜崇阿,副主考為惲毓鼎,聯雲:「鳥不如人,只少胸中一點墨;軍無鬥志,都因偏了半邊心。」某科,某省正主考許某,文理不通,每中一卷,副主考必齗齗與爭,忿甚,因撰聯紀之曰:「天之將喪斯文也,吾其能與許爭乎?」某科,某省兩主考不重文字,填榜日,遇有缺額,於幾上落卷中,隨意抽取,聯雲:「爾多士論運不論文,碰;咱老子用手不用眼,抽。」

  光緒辛卯,浙闈主試為李端遇、費念慈,時有聯雲:「木子公木不可言,偏於兩浙有緣,無端遇合;弗貝兄弗為已甚,但有千金相贈,舉念慈祥。」

  要之,科場人多額少,自必有榜發見遺之士子,好事者肆口雌黃,亦聊以洩憤耳,不識文字及有心作弊者,固亦千百中不得一二也。

  某科會試總裁為常熟翁同龢,第三場策題,史學輿地率多舛亂,好事者就其謬誤撰聯雲:「司徒托體薑嫄,可憐簡狄淒涼,當日虛征玄鳥瑞;拓拔建都統萬,為問平城寥廓,何年改作赫連王。」額曰「人地生疏」。某科會元某劉覆試時,居煞尾,總裁為滿洲某相國及孫毓汶、祁世長兩尚書。

  孫,山東人;祁,山西人。或戲贈以一聯雲:「萬金能賣會元,是傳聞也,顧何以忽而榜首,忽而榜尾;八旗不識文字,亦常事耳,而況又力加以老東,加以老西。」是亦言過其實也。

  ◎都人讀亳為毫

  光緒辛卯,皖省藩司某署皖撫,亳州牧某往見。延入,坐定,問曰:「亳州去省城若干裡?」某答曰:「卑職任亳州,非毫州。」某訝曰:「亳州之亳,都人皆讀作毫,君乃讀作蔔,豈不相差太遠乎?」

  未幾而禦史劾以目不識丁,去職。時合肥蒯光典在金陵,對人呼冤不置,謂:「嘗往謁,聞其對僕人雲:『速請朋大人。』然則蒯字雖不識,尚明明識得朋字也,且又識毫字,劾以目不識丁,不亦冤乎!」

  ◎半聾不聾

  都門有炳半聾者,旗人,覺羅也,工篆刻,不輕為人作。半聾不聾,意謂時人之言,太半不堪入耳,故以半聾自號。

  ◎歸來猶帶粉花香

  光緒時,有王某者官部曹,充軍機章京,居正陽門外。某夜入直,忘掛珠,方驅車入城而門已閉,忽覺之,因乞借于東城汪某。汪以王軀短,檢其婦所帶者假之。王致謝時戲吟曰:「百八牟尼珠一串,歸來猶帶粉花香。」

  汪即變色而入。王出,則汪已候門外,持刀相撲,王亟促禦者疾馳,汪以刀斫車輪而返。明晨,仍持刀覓王,王遂乞休沐。久之,始悟所吟為乾隆時譏某相干女詩,即汪之曾祖母也。

  ◎中日戰事諷聯

  光緒甲午中日一役,有人以其事為對聯曰:「王文韶王文錦天津辦防務,李鴻章李鴻藻地獄打官司。」又曰:「棄豐台翁孫雙割地,使日本父子兩全權。」又曰:「衛達三銜冤呼菜市,劉坤一拚命出榆關。」「旅順口已歸日本,頤和園又搭天棚。(指將演劇也。)

  ◎訪鶴吹牛

  翁叔平相國同龢喜豢鶴?光緒甲午,其園中所豢之鶴有飛去不返者,乃自書賞格並「訪鶴」二字榜于京師正陽門甕城中。慕其書者見之,輒揭之去,三易而三揭。時吳清卿中丞大澄方以湘撫督師,禦日人而無功,或撰聯語以紀之雲:「翁同龢三次訪鶴,吳大澄一味吹牛。」實亦言之過甚也。

  ◎深于黃老

  光緒甲午之役,口天大澄督師赴敵,及啟程,沿途以鐫工自隨,以手自摹仿夏商彛卣文字,銘其槍幹,斑駁幾徧。一夕,師次北道某寺,寺僧來謁,見其輕裘緩帶,取所銘槍,次第摩挱,狀極暇豫。僧退而輕之,語其徒曰:「朝廷真欲以儒將致敵果耶?」

  未幾率師歸,仍宿寺中,僧複謁之。出語人曰:「貴人作止,洵不可以倉卒測哉。」或叩其胡以前後易評,僧曰:「兵凶戰危,臨事無懼,故輕之。既敗矣;暇豫猶昔,襟懷澹定,非深于黃老者,其孰能之?」

  ◎百人有五十袴

  光緒甲午,陳湜領兵出山海關,時後路糧台委員為某同知,年家子也,貪甚,採購棉衣報銷一萬件,其實十之四五而已。陳軍書旁午,無暇兼顧。一日,宋慶來,譚次,宋故作詼諧語曰:「聞貴營一百人,僅得袴五十襲,其半晨即起,其半尚睡以候袴,有諸?」

  陳大駭,按得其事,密令人授意使去。明日,移疾歸。

  ◎王壬秋遊仙詩

  王禾秋所著《湘綺樓集》有遊仙詩四首,皆刺光緒朝負有時望之京外諸要人而作者也。其一詩則雲:「湘瑟清秋更懶彈,祇言騎虎勝驂鸞。(謂餘虎恩。)東華舊史猶簪筆,(謂王子畬。)南嶽真妃肯降壇。(謂魏光齋。)叔夜只憑金換骨,陳平何用玉為冠。(各有所指,皆當時從軍者。)淮王自許能嬌貴,卻被人呼作從官。(指李鴻章請任精台事。)

  ◎巧妻常伴拙夫眠文

  有人以「巧妻常伴拙夫眠」為題作制藝者,極合光緒初年墨裁,頗足解頤。文雲:「有足為妻解者,雖伴眠亦無憾焉。夫妻而曰巧,拙夫非其倫矣。而胡為眠常伴也?詎非天哉!且自天地靈秀之氣,不鐘於男子,則夫其所獨鐘者,宜其愛惜甚至矣。乃不惟不愛惜之,而顧顛倒摧殘之,使之日汨沒於寢興寤寐之間,而幾不克以自保。

  而身歷其境者,大都習聞見而順受若固然,而並不敢問天意之何居也。今夫一定者前因,凰鳳蔔和鳴之雅,而兩岐者資稟,熏蕕占臭味之殊。彼巧妻與拙夫,何容相提並論哉?雪膚花貌,娬媚能增,繡口錦心,聰靈獨絕,而亦非有精而無粗也。克勤克儉,更不辭縫紉井臼之勞。於是戚族之間,有交譽其賢能者,而姑嫜妯娌無論矣。斯巧妻之巧,蔑以加矣。飽食暖衣,寸長莫展,蚤寢晏起,一藝難名,而亦非大智之若愚也。不識不知,幾莫喻絪縕化醇之巧妙。於是日用之端,有難期其洞悉者,而事業功名何望矣。斯拙夫之拙,弗可及矣。且夫妻與夫,敵體之稱也,巧與拙,懸殊之勢也,何巧者常不與巧遇,拙者常不與拙遇也?

  此其中蓋有天焉。氣數之限人,豐於此者嗇於彼,使妻巧而夫亦巧,則乾坤之清氣,畢萃於一門,豈不甚美,而天弗許也。彼蒼之賦物,益其寡者裒其多,使夫拙而妻亦拙,則宇宙之棄材,轉成為嘉耦,亦複何傷,而天不為也。不然,眠何事也,而漫使伴之哉!是不必為巧妻惜,是不必為拙夫幸。且夫房幃之昵愛,彌征誼篤唱隨耳。妻也名姝,可耐雞棲豚柵,夫也笨伯,竟諧燕侶鶯儔。儼然冰炭之投,而相近相親,亦複盟山而誓海者,無他,數之常不可逃也。誤我聰明,悔奪天孫之錦,為郎顦顇,敢憎月老之繩。藍昏象,乃至載幽憂而不足,旁觀者或猶有名花墮溷之傷也。縱目染而耳濡,伴之有年,拙者或為巧者化,而奏功非旦夕,不知摩蕩幾經矣。

  東床之腹,竟坦當年,西子之眉,不顰何日,為夫者尚其自知愧勵也夫。且夫宅第之燕私,益見情深伉儷耳。妻也針神馳譽,錦何讓夫回文,夫也椎魯貽譏,碑竟同於沒字。勉為鑿柄之入,而可親可狎,亦複浹髓而淪肌者,無他,事之常,若無異也。實偪處此,忍忘戒旦於雞鳴,彼皆不知,未必懷慚於鳩守。錦衾角枕,相與歌同夢而難甘,有心人不能無彩鳳隨鴉之慨也。縱神離而貌合,伴之雖久,巧者寧為拙者容,而聚首在晨昏,夫固瑕瑜不掩矣。但得雙飛,那輸蝴蝶,也拚獨宿,卻羨鴛鴦,為妻者尚其自安時命也夫。

  嗟乎!清才濃福,二者難兼,名士美人,千古同歎,此其中蓋有天焉。彼姝者子,雖不安常處順,得乎?」

  ◎厘正文體上諭書後

  光緒朝,有詔厘正文體,孝欽後之意也。或仿製藝體,書其後,寓諧于莊,聲調諧暢。文雲:

  「聖朝崇正學,國本不搖矣。夫文體,固與國體攸關者也,厘而正之,不綦要歟!且夫八股之學,創自有宋,盛於有明,至本朝而斐然可觀,燦然大備,固文章之極軌,郅治之鴻規也。乃自喜事之徒,鄙為無用,趨時之士,棄焉如遺。聖人有憂之,光復典章,厘正文體,煌煌珠諭,炳日星焉。君子曰:是之謂女中堯舜。夫人皆知廢八股腹八股之說之是非矣,曾亦知八股之文體,固何在乎?八股為孔教之真傳,待後守先,直延堯舜禹湯之一脈,點竄典謨之字,出入風雅之辭。語貴不離宗,願志士名流,唐宋以來書勿讀。

  八股為聖朝之定制,震今鑠古,直合文章經濟為一家,局則擬行世之文,調則效登科之稿,言之如有物。恐矜奇好異,朝廷從此法難寬,可勿正哉!論坐言起行之理,儒士精神虛耗,八股誠足以誤人,似也,而不然也。彼則謂大而能通天之奧,小亦足包格致之精,苟能養到功深,儒將名臣,由此其選,所謂學有本原者視此也。彼習非所用之言,老成者早鄙為惑世之妄談矣。挽既倒瀾,不幾賴彤廷之厘剔乎?論拘文牽義之為,學子固執鮮通,八股或足以病國,似也,而不然也。彼則謂出雖無濟世之良才,處可為安貧之願士,苟能讀書守分,人心風俗,即有所裨,所謂學無浮慕者視此也。

  觀民可使由之語,有國者早奉為馭才之妙術矣,作中流砥柱,不仰藉深宮之訂正乎?士習之衰不可回也。聲光化電,甘師巧藝之為;西地愛皮,競效橫行之字。棼棼泯泯,謬誇有用材焉,恨不能令讀八股耳。今得聖母當陽矣,講求正學,綸綍頻宣,語好新奇,功令有所必黜。吾知培閭左之佳子弟,蔚朝右之賢公卿,在此一舉也。

  列祖列宗,在天之靈,實式憑之已,聖治之隆之萬不替也。金陳章羅,頒為程式;譚林楊宋,在所誅鋤。穆穆皇皇,群上無疆頌焉,何草非重視八股哉!今又懿旨下降矣,誥誡試官,稟承有自。鑒衡偶舛,磨勘之咎難辭,吾知保四千年中國之文明,壯四千萬士林之元氣,恃此一策也。周公、孔子,斯文未喪,保佑命之已,猗歟盛矣哉!文明以正,有道萬年,他邦人士,行將拭目俟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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