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譏諷類13


  ◎造二十

  桂某粗鄙無文,由都統改官某部侍郎後,例須畫稿,一日書「開」字,將一橫忘去,變成「開」字。端方聞而笑曰:「彼欲使吾輩至其門中造二十。」二十者,極卑賤之土窯游費也。

  ◎石不能言最可人

  山東候補道李某某善事上,能揣摩色笑。李秉衡撫出左,每見屬僚,輒如泥塑,素惡人之喋喋。而某知其隱,噤齘無一語,頗蒙獎許。時人贈以詩曰:「石不能言最可人。」

  ◎酸丁

  各省文武官敵體者之相見也,賓至署,儀衛止儀門外,賓由中門入,至外堂簷下下輿馬,主人迎于簷前。賓告辭,主人送至初迎處,視乘輿馬乃退。若督撫之於京朝官,或宜以賓禮相待之客,則不論其官職之崇卑及有無官職,必送至輿,輿固預待於二堂也。南皮張文襄公之洞作鎮時,歸善江孝廉逢辰分校某書院。

  一日,徒步謁文襄,號房未見江輿,而內促不已,文襄與江均植立二堂,號房乃設法強他人輿人,令舁之歸,江於此茫然也。居數月,江又謁,又聞內呼請轎之聲。請轎者,命舁輿人也。號房探之曰:「江老爺乎!酸丁也。是固不費一錢而欲令大帥為之代出輿資者。」有成例,複以他人輿舁歸,江仍茫然也。

  ◎謝天謝地

  張文襄由晉撫擢督兩廣,命下,粵中輿情大歡,幾有我後來蘇之望。乃下車後首開賭禁,辦事者務鋪張,以建築廣雅書院言之,且糜帑至數十萬,督粵未一年怨言繁興,殆為左右所累也。其尤不慊于張者,歌之曰:「聞公之名,驚天動地。望公之來,歡天喜地。見公之事,烏天黑地。願公之去,謝天謝地。」

  ◎虛有其表

  武昌漢陽門東有黃鶴樓,張文襄督鄂久,尋入相,鄂中官民懷之,即其地建一樓,顏曰「奧略」。樓前有時計鐘,絕大,然實無機括,針指不能動。

  有乘舟行江中,望而謔之者曰:「文襄以喜舉新政著稱于時,然所行新政,類虛皆有其表,亦有異于此鐘否乎?」

  ◎盛唱燭影搖紅詞

  張文襄以好士稱,嘗謂其友曰:「贄而來見者,吾皆倒屣,不識外間議論如何。」友曰:「自公大用,外間盛唱《燭影搖紅》之詞。」文襄驚問故,其友朗誦其卒章曰:「幾回見了,見了還休,爭如不見。」遂相與大笑。

  ◎佐其浮沈

  錢念劬太守客日本東京,忽得張文襄密電促令歸國,錢束裝就道。既至省,服便衣往,謂司閽者曰:「煩傳語,欲見,請以今日,我明日仍往日本。」司閽者如其言,果見。談次,張言及梁廉訪鼎芬曰:「舉平日所知所能,盡以佐其浮沉之具,(此二句乃《才調集》見義不為無勇也題文。)此節庵之謂也。」

  錢遽曰:「若卑府,則殘魂雖餒,不得依祖宗丘墓之鄉;肝腦所塗,不得汙中國帝王之土。」(此四句亦《才調集》驅飛廉於海隅而戮之題文。)張默然,遂端茶送客。

  ◎君是好人

  有名士王某嘗任江西某郡守,好作詩。有見其所刻集者,中有句曰:「三聲大炮響,兩扇總門開。」餘可想矣。嘗就質于李芋仙,李曰:「君是好人。」王曰:「我問者詩也,非人也。」

  李曰:「君能不作詩,更好。」王抱慙而去。又嘗獻稿于某太史,太史點頭曰:「有派頭。」王喜,更問是何派頭,太史曰:「是貴戚鳳陽派。」(鳳陽丐者多持小鉦一具,口中唱歌,沿街乞錢。)

  ◎鷹猿獐鶴

  光緒中葉,孝欽後萬壽,常熟人方以賽燈祝嘏。而常熟教諭殷某某、訓導張某某皆以貪賄為諸生所憎,乃制燈牌二,一繪鷹猿,譏殷某某也;一繪獐鶴,譏張某某也。而導以缺齒之老獅,意若曰:「此乃無恥之老師耳。」

  ◎富有根貧無底

  常熟有以胥吏起家富豪某,為鄉里所不齒,邑人亦于賽燈時作像生牡丹花之諷之。花插於無當之紙瓶,瓶實以泥,蓋隱寓富有根貧無底之義也。

  ◎送窮文

  窮鬼爾來,我乃語子,子不他適,纏我欲死。今之世界,勢位是承,以爾昵我,每受人憎。古今論交,富豪是豔,以爾親我,每致人厭。爾之所恃,顏質自雄,由今衡之,非錢不工。爾之所長,廉潔自持,由今觀之,曾不重斯。青春耽誤,白首速來,爾尚戀吾,吾其何哉!

  我欲盡言,為爾詳告,何如速去,自他有耀。俄而有物,似人而非,破爛之冠,百結之衣。顧予歎曰:子誠夢夢,責己何輕,視人何重。子謂貴者,自謂不如,吾視貴者,屍居之餘。子視富人,瞠乎其後,吾視富人,但有銅臭。子雖不富,富有詩書,雞林虎觀,瀟灑自如。

  子雖不貴,貴於仕宦,百城坐擁,何假南面。笑人富貴,奚啻浮漚,以子立言,不朽千秋。二者相較,孰劣孰優?子不自立,反以我仇。予乍聞言,自疑自信,忽悟君子,窮真非病。

  ◎洋錢非我國物

  錢某某以理學名,或加以守舊鬼之徽號,必嘵嘵爭辨。其一切應用品物,概無冠以洋字者,如洋布、洋油、洋緞之類,錢視之,穢物也。有留學生某投刺請謁,以其名片乃洋式,惡之,辭不見。翌日,某贈以洋裝《五經匯解》一冊,大怒,擲池中。某曰:「此聖賢經義也,先生何忍污蔑乃爾?」

  錢曰:「洋書中,決無聖賢經義也。」某頷之。未幾,值其誕辰,某乃持墨西哥銀幣一元往為壽,錢喜甚,亟納之袖。某大呼曰:「適間菲儀,為洋人之銀幣,即俗所謂洋錢者是也,非我國物。」錢有恧色,囁嚅道謝而已。

  ◎先生頭腦大冬烘

  光緒中葉,學校漸興,而未經改良之私塾,尚所在皆有。有為詩以嘲之者,詩雲:

  「擺來桌椅縱橫亂,七八兒童上學堂。一塊紅氈鋪地上,拜完老孔拜天王。(俗呼童生為童天王,私塾師以童生為多。)先生頭腦是冬,架子居然像不同。坐在一張高椅裡,戒方一響逞威風。嚇得兒童魂也消,宛如老鼠見狸貓。

  擡頭怕看先生面,天地君親著力號。溫完《大學》讀《中庸》,功課偏無半刻松。還有一椿背書弗出跪燈籠。只許自家隨意樂,學生嬉笑便含嗔。身邊常帶潮煙管,掮起來時亂打人。」

  ◎置天下人於何地

  光緒時,長沙孔某某舉於鄉。是科第三藝題為「而盡力乎溝洫」。文分三大段,段末結語為「其將置我於何地,其將置眾人於何地,其將置天下人於何地」等句,人多笑之。翌年計偕,瀕行之前一日,其友某為之祖餞。主人延孔首座,而遜避第二席。

  一客推之起曰:「足下坐此,其將置我於何地耶?」乃依次遞讓,至第三第四,諸客同聲曰:「其將置眾人於何地耶?」急趨未座,眾複譁然曰:「其將置天下人於何地耶?」相與鼓掌大噱。孔乃還坐己位,卒局蹐不安,坐未終席而去。

  ◎陶者何人鑄者何人

  長沙城中有某巨公者,掌教嶽麓書院,歲惟巡撫送學時隨之入院而已。有院生孔複生者,憲教第三子也。一日,揭帖於講堂,有「古人師弟之間,情誼最親密,故師生有同遊者,有同寢者。今院長不住院,則諸生陶者何人,鑄者何人,我等學業必致荒廢」等語。

  末言將聯合全體請求院長住院,若院長不允,則當稟請中丞椷請院長住院云云。帖後署名「有心人」。

  ◎有鼻之人奚罪焉

  江左有曾為侍禦者某,好吟詠,偶至京師南河泡,題詩於壁。明日,臨桂王幼霞侍禦鵬運亦往遊,見之大笑,乃故作俳體詩,次原韻以譏之,中有二句雲:「拖泥帶水荷花塘,中間坐個老爺王。」

  詩為某所聞,大怒,摭王瑣事劾之,折有二句雲:「王鵬運性情既甚乖異,面目亦複不全。」

  蓋王少年治游,曾患梅毒,鼻因以毀也。某且語人曰:「老爺王無鼻。」

  逾年,舉行京察,有部曹某與王同姓名,已列一等,有外簡道府之望矣。主計典者曾微聞某折有面目不全語,意謂此人體既殘,恐不足勝方面之任,乃於其姓作一符號以識之。

  及引見,遂未記名,彼蓋誤認部曹為侍禦也。或作文虎以謔之雲:「王鵬運京察一等不記名」,射《四書》一句,則「有鼻之人奚罪焉」七字也。

  ◎德來德來

  光緒中,某省巡撫德某以事為某禦史所劾去職,繼之者為德某,亦為眾所怨。贛人因書揭帖,伺人弗察,粘于繼任所乘肩輿中,雲:「德去德來皆是德,財多財少總貪財。」

  德見之大怒,責輿夫弗慎,笞之見血,不能舉步。後又有人作一聯粘於輿中,雲:「德去德來,無人見得。轎前轎後,有足皆蹻。」贛人讀蹻若蹺,與轎字葉音也。

  ◎誠心誠意看戲

  德某酷嗜聲劇,優伶之負盛名者,雖遠道如京師,如天津,如上海,必羅致之,節轅除忌辰外,無日不笙歌沸天也。新建令汪以誠有能吏名,專為撫轅主辦劇政,即俗所謂戲提調也,邑署事無大小,悉付他員代之。

  是時贛人為制一聯曰:「以酒為緣,以色為緣,十二時買笑追歡,永夕永朝酣大夢;誠心看戲,誠意聽戲,四九旦登場奪錦,雙麟雙鳳共銷魂」。額曰「汪洋欲海。」

  四九旦、雙麟、雙鳳,皆伶名也。

  ◎毋寧為完全之伶人

  伶界中有平等思想者,德珺如一人而已。珺如為相國穆彰阿孫,以蔭生內用,嘗官某部主事,而其父與程長庚交甚摯。珺如既長,好與伶人遊,唱青衫,歌反二簧,喉舌間,似奏笙簧細樂。及父卒,益放浪形骸,以客串為樂,遺產殆盡,各園主以其聲調久足以左右座客也,遂勸之搭班,於為伶人矣。

  有叔曰薩廉,字檢齋,官至侍郎,止之曰:「優伶,賤業也。吾家何堪為此」?珺如曰:「吾日用至奢,叔能我助乎?倘能助我,將改業,如其未也,請許我自。優亦營業之一,亦何嘗辱及先人哉?叔必令余棄優而仕,試問今日之官之心理之才識,超出伶人之上者能有幾人?與其為齷齪之官吏,毋寧為完全之伶人,貴賤非所計也。」

  薩無以難之,及曰:「即為伶人,亦不宜唱包頭。」珺如曰:「改唱小生,何如?」明日,即唱《黃鶴樓》,儒將風流,宛然公瑾,喜怒哀樂,描摩盡致。次日,演《奪小沛》,羽翎一發,直貫戟心,尤為他人所不及。由是珺如之名,噪于京師,惟不供奉內廷,懼以門第獲譴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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