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諫諍類6


  ◎杜文正諫止廢後

  杜文正公受田為文宗師傅,文宗四歲時,即從之讀。登極後,敬禮弗衰,凡所敷陳,皆報可。歷朝積習均重滿輕漢,至咸豐朝獨信任曾、左諸人,削平大難,文正之力也。文宗嬖孝欽後甚,欲廢孝貞後而立之。

  故事,凡冊封皇后,須六部尚書簽押。時文正為某部尚書,帝憚之,先事商焉。文正力諫,援古證今,申言寵妾滅嫡之禍,帝默然。由是得罪孝欽,遂拜查辦河工之命,蓋遠之也。文正陛辭時,抱帝膝,力陳廢後之不可,至泣下,帝為感動,議遂寢。

  文正抵東河,見河工廢弛,將具折劾之,自河督以下皆不免,河督懼,欲賂不得。適文正有疾,河督進醫診之,服藥後病遂亟,不三日而薨。遺疏入,帝大慟,詔令柩入國門,鋪禦道,由正陽門入,親臨奠醊,三孫均賜舉人。文宗崩,文正子翰為戶部侍郎,會端華、肅順亂作,孝欽以銜文正故,羅織翰罪,籍其家。

  ◎張鑅奏並大差

  凡恭上列聖列後冊寶,必齎送盛京太廟尊藏,實錄、玉牒修竟亦如之。其齎送也,除道千七百里,具警蹕如儀,餐宿皆建蘆殿,隨扈官校數千人,例發帑金十四萬,下各州縣具供張。有司或陰以應領之帑賄上官,而自斂於民,數且倍蓗,上官為所餌,弗能禁也。於是上下交征,視大差為利藪,民用重困。

  咸豐壬子,宣宗升祔禮成,有詔以明年三月恭迓冊寶入陪都,時南皮張太常鑅方以奉天丞兼督學政,適歲饑,奉旨煮粥賑之,所見饑民,僅存皮骨,乃太息曰:「是尚能供大差耶!且實錄將告成,盍展典至秋,並為一次。」遂草疏約當道會奏,皆揜耳不樂聞,而筦尹事者且來力沮,憤甚。恐專疏多掣肘者,乃以折稿寄門下士禦史李鶴年,未兩旬,特旨改期秋八月,與實錄同送。當事心知張所為,不敢爭也。後顯廟實錄成,亦援前案以行。

  ◎尹杏農諫和

  咸豐戊午,英艦侵天津,舉朝倉惶,無所為計。桃源尹杏農侍禦獨疏陳戰守機宜,先後八九上,謂萬不宜和,而樞臣主和甚力,卒格不行。最後疏上,奉命隨同王大臣會議,尹侃侃與鄭親王端華抗辨,不稍詘,由是權貴益側目,卒藉科場案去之。

  同治時再起,治軍河南,官河陝汝道,多惠政。歿後入祀名宦,治績宣付國史館,列循吏傳。

  ◎某禦史劾奪情

  咸豐中葉,某相丁艱,文宗詔令奪情,某未力辭,恐失宸眷也。有某禦史參奏雲:

  「朝廷舊例,除軍務緊急,在營丁憂不准回籍,防開規避之端;此外即備員樞密,曾經降旨留任守制者,亦必再三瀝陳大義,方可奪情。今某在京伴食,既未效力疆場,可以嫌於規避藉口;雖躬膺宰輔,亦非朝廷不可少之人,可以奪情順旨為名。在皇上眷念大臣,不過偶爾優容。而某阿意曲從,節哀順變,公然居之不疑,是開不孝之端,啟名教之罪,何以表率群倫,昭示後世乎?應請交部議處。」

  ◎王茂蔭袁甲三劾權要

  王侍郎茂蔭、袁端敏公甲三為言官時,皆侃侃論列,不避權要。端敏至劾及某邵王暨侍郎書元,雖文宗亦以為太甚,非所宜言,然猶抵某邵王以罰。

  ◎寶文靖諫止運銀承德

  寶文靖公鋆起家寒畯,知民間疾苦。當咸豐庚申之變,肅順導文宗為秋獮之舉,又惑文宗以土木音樂之玩。時度支存儲無幾,肅請悉數運至承德以備用,文宗從之。寶方為戶部侍郎,奉命守城,既得嚴旨,且專官守取,騾綱已系於戶部之儀門外,勢不可少緩。

  寶抗疏持之,力言:「守城需餉,庫無存儲,是無京城也,臣敢以死爭。」事得中輟。未幾內務府失印,肅請降寶五品頂戴,開去守城之差。得旨時寶適在署,即手自免冠,易其帽頂,唶曰;「冠下之物且不顧,冠上者又何足道!」

  ◎李棠階劾勝保

  李棠階尚書正學名臣,存心極恕,嫉惡甚嚴。勝保以陝西軍敗逮問,中外大臣因發年曆年貪污實跡,將置重典,而政府頗欲援議功之條,李無以難也。一日獨對,據河南原籍所見實陳之,特旨賜勝自盡。馬伯樂在武陟與李同主書院,偶宴集,座客新自皖、豫來者,敘及勝軍。

  因言撚由光州西趨,劫官家兩女,以老婦守之,禁勿犯,勒令具贖,議未及而勝軍至,兩女卒皆歸勝。李勃然曰:「大臣乃盜賊之不若乎?」因中席不歡而散。

  ◎左文襄劾李元度

  左文襄公奏議,語其戇直。如奏查李元度折,左既為李辨戰敗不得為罪,而後複申之曰:「惟李在湘不得意,複鑽營江西,得有優保,實為無恥。」左與李為至交,而入告之言,何切言也。

  ◎余光倬劾何桂清

  武進餘幼冰比部光倬,道光丁未進士,授主事,擢郎中,總辦秋審處,慮囚詳慎,不輕麗人於法。同治壬戌,江督何桂清就逮至京,光倬實司審讞,據《大清律》,地方大吏逃奔蹶事,比照守邊將帥失守城寨斬監候律,擬斬監候,情罪重則擬斬立決,仍候上裁。時朝中大僚多為桂清故舊,謂不當加重,冀緩其死,而給事中郭祥瑞等複交章論劾,請速正典刊。大學士六部九卿翰詹科道議覆,刑部主稿。

  光倬疏奏曰:「已革兩江總督何桂清身膺疆寄,受國厚恩,豈不知軍旅之事,有進無退,守土之責,城存與存?況其時常州有兵有餉,並非不可固守,乃首先棄城逃避,致令全域潰散。望亭為無錫至蘇州要衝,業經奏明截留長龍船,紮營於此,乃並未身經一戰,命殺一賊,忽于蘇州失陷之前一日,率師船退駐福山海口,是其撤兵遠遁,縱寇殃民,尤罪跡之昭著者。至刑部歷年審辦軍營失事成案,均視此為輕,惟余步雲系由斬候加至斬決,情罪相等。雖帶兵提督與統兵總督稍有不同,然論疆寄,則文臣視武臣為重;論軍法,則逃官與逃將同誅;論情節,則聞警屢逃,非被攻被圍變出不測者可比;論地方,則全省糜爛,非一城一寨偶致疏防屠可比。請仍照原擬,從重擬以斬立決。」

  六月十三日奏上,得旨,改為斬監候,秋後處決。十月,竟奉特旨立決。

  ◎沈文肅抗疏三請

  沈文肅公督兩江時,嘗以水災奏請豁免錢糧,發帑賑濟。一請不得,再請之,乃奉嚴旨申飭,文肅仍抗疏三請,卒邀俞允。

  疏中警句有雲:「朝捧雷霆之詔,自省愆尤;夜聞風雨之聲,難安枕席。」

  ◎廣安請立鐵券

  自擇立德宗之策定,朝臣紛紛竊議,有責李鴻藻之縮朒畏葸者,有責李鴻章阿附取容者,顧事已至此,遂亦相忍不言。內閣侍讀學士廣安以為今日之舉,太后不立孫而立子,實開愛新覺羅氏未有之奇,此後必有變局,乃抗疏言之。其略曰「大行皇帝沖齡禦極,蒙兩宮垂簾勵治十有三載,天下底定。詎意皇嗣未舉,一旦龍馭上賓,幸賴兩宮擇繼鹹宜,以皇上繼文宗顯皇帝為子,俟嗣皇帝生子,即繼大行皇帝為嗣,計之萬全,未有過此者。

  惟嘗讀《宋史》,竊有感焉。昔太祖遵母后命,傳弟而不傳子,厥後太宗偶因趙普一言,傳子竟未傳侄,是廢母后成命,遂啟無窮駁斥。使當當日後以詔命鑄成鐵券,趙普安得一言間之。我皇上將來生有聖子,自必承繼大行皇帝為嗣,第恐事久年湮,或有以普言引用,請頒立鐵券作奕世良謨」云云。廷旨以其冒昧瀆陳,斥之。

  ◎吳可讀屍諫

  吳柳堂侍禦名可讀,甘肅人。道光戌進士,授主事,轉禦史,以劾成祿言激,左遷吏部主事。操行清潔,不附權。光緒己卯,穆宗梓宮永遠奉安,吳乞派隨扈行禮。至薊州,遂密奏穆宗立後事,自盡于所居之寺中。折上,孝欽後批雲:「以死建言,孤忠可憫。」

  ◎劉恩溥以敢言稱

  光緒初,吳橋劉博泉侍郎恩溥官禦史,以敢言稱,與鄧鐵香鴻臚齊名。其奏疏好為滑稽之辭,辭意抑揚,若嘲若諷,與鄧之樸實無華者迥異。所參奉天將軍府尹一疏,有雲:「將軍崇綺,除不貪賄外,別無所長;府尹松林,除貪賄外,亦別無所長。」

  時宗室某甲設賭局于皇成內,有旗人某乙者,亦世家子,以飲博傾其家,貧無立錐。一日,博偶贏,往索博通,竟被毆死。其屍暴露城隅者二十余日,無為收斂者,官亦畏某甲勢,不敢過問。劉乃上疏言其事,略謂:

  「某甲托體天家,勢焰熏灼,某乙何人,而敢貿然往犯重威,攢毆致死,固由自取。某甲以天潢貴冑,區區殺一平人,理勢應爾,臣亦不敢干預。惟念聖朝怙冒之仁,草木鳥獸,咸沾恩澤。而某乙屍骸暴露,日飽烏鳶,揆以先王澤及枯骨之義,似非盛世所宜。合無飭下地方官檢視掩埋,似亦仁政之丁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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