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獄訟類二3


  ◎張某立寨被誣案

  廣西自鹹、同軍興以後,土著絕少,以十分計之,廣東居其三,湖南居其二,江西居其一焉。地本瘠薄,人尤遊惰,客民開山墾地,勢頗強橫,游手無賴,因之日多,其流入越南為匪者,大率由此。人各習兵,家各置械,往往以口角細故,彼此爭鬥,儼同戰陣。浸假而官事不平,亦往往聚眾與抗,或有圍城交鋒之舉。其官吏率皆久居桂林者,或由幕席,或由佐職,夤緣保擢,視以為常。

  額兵而外,又設防營,文武將吏,結合為奸,動稱某處構逆,某處圍堡,羽檄飛馳,便宜行事,然未及旬月,報肅清,請保獎矣。光緒初,有張某立寨自保,為仇家誣扳逆謀,至發重兵。寨首聞之,繞道赴省投首鳴冤,而兵已破寨,殺五百餘人。院司乃專案請獎,勢難平反,寨首投轅,亦遂斬決結案。

  ◎龐鐘煥控金菊如案

  光緒初,鄞縣陳康祺令昭文,邑紳龐鐘煥有家塾,塾師為金菊如。一日,歸而病,龐久待不至,疑與其姬人銀荷有染,畏罪而逃也。控之于縣署,陳訊得真情,判曰:

  「龐鐘煥控金菊如一案,研訊數堂,迄無確供。中冓不可言,何況事無實據,縲絏非其罪,肯教士也含冤?本縣觀金菊如章句書生,鄉村學究,適子之館,未及半年,招我由房,難通一面。縱使國風好色,豈忘君子懷刑。龐周氏貌尚端莊,年非韶綺,久已與龐公而偕伉,何至見金夫不有躬?龐鐘煥生長閥閱,身受崇封,到堂數言,亦知大體,決不因主賓失好,自汙二人。

  大約別嫌明微者,名門之家範,爭妍妒寵者,婦女之恒情。周氏附中婦大婦之班,久抱衾稠而怨命,金生少經師人師之化,惟憑夏楚以伸威。此豸娟娟,或偶具先生之饌,群雌粥粥,遂疑踰東家之牆。偏聽人言,恐疏閫范,嫌疑原當自白,防閑不厭過嚴。投牒公堂,初非好訟,眾口雷同,兩心冰釋。炎涼異性,荷菊非並蒂之花,貴賤殊形,金銀豈一爐之汞?賓東未洽,別聘名師,婢妾無辜,仍還舊主。倘該封職專房有屬,無調象馴獅之術,何妨開閣放姬?爾童生就館不終,遇瓜田李下之嫌,益宜守身如玉。」

  ◎孫振齋控媳案

  孫振齋,訟棍也,刀筆所獲,頗不貲。晚年輟業。一日,忽與寡媳啟釁,訴之縣。孫以為女子易與,且分屬尊長,必不失敗。堂訊時,孫乃詳述媳之過失,媳不辯,惟嚶嚶啜泣。官異而詰之,則曰:「牆茨之醜,何能宣言於大庭廣眾乎?彼見我文君獨處耳。」

  官大怒,責孫無恥,斥之退。孫指其媳罵曰:「惡婦,我不料一世英名,乃敗於汝!」媳笑曰;「汝子已死,我傳汝衣缽耳,何罵為!」孫憤憤而出。

  ◎湯圓案

  鄭裕國令歸安,人稱之為鄭青天。一日,鄉人某以女將遣嫁,入城購奩物,過一點心肆,食湯圓,而囊無銅錢,告店主曰:「我因事入城,僅有銀耳,爾且記帳,稍緩即來償。」店主曰:「我店資本甚小,且向不識爾,乃圖餔啜耶?」鄉人不得已,以銀幣一圓為質而去。事竣,則持銅錢以贖銀幣,店主不認,曰:「湯圓值數十文耳,焉用銀?」

  鄉人忿甚,商于訟師趙某,趙曰:「此地為烏程所轄,訟必屈,若逢鄭青天,事乃濟。」鄉人哀求不已,趙曰:「爾願受笞數十乎?」語其故,鄉人大喜,靜候于歸安署前,將伺鄭出而控之。俄鄭自府署歸,鄉人直沖其儀衛,鄭喝問,大呼曰:「小人籍烏程,官為歸安令也,當送烏程,不當責我。」鄭曰:「天下官管天下百姓,事犯在我,不能免。」

  杖畢,鄉人乃以牘進,鄭曰:「此為烏程界,汝應往該管衙門呈控,不得歧瀆。」鄉人曰:「天下官管天下百姓,官之言也。」鄭笑而言曰:「姑為爾訊之。」即簽傳店主,堅不承,乃潛使役向店主婦取贜,紿之曰:「爾夫已供認矣,速繳可免責。」婦曰:「我原勸其不可昧良,今何如!」遂以原銀幣給役持歸。

  鄭獲贓,謂鄉人曰:「汝銀當於他處遺失,彼不承,我不能濫刑狥私,不如我償汝,免枉屈良民。」鄉人不受,鄭佯怒曰:「償汝不領,欲何為耶?」擲銀二餅,中雜以原物一,聽自擇。鄉人見而訝之,指其一曰:「此為小人故物,何得在此?」鄭問何所記,曰:「此銀乃小女聘金,上有雙喜朱字,故知為原物也。」以示店主,店主不語,乃俯首伏罪,薄責而釋之,鄉人頓首致謝去。

  ◎曹桂山以大言冤死

  光緒初,龐際雲護湘撫,署藩司為孫某,禁城隍會,湘民忿之。而新任卞寶第至,龐移撫黔,暫僦宅居。湘民忽聚眾哄藩司署,毀大門,又毀龐之宅。有積痞曹桂山者,次日始入城,恥不與其役,至一木匠店,大聲言曰:「我手甚酸痛。」木匠問故,曹曰:「昨與眾攻藩署大門甚堅,眾不能攻,獨我攻破,故至今尚作痛也。」時官捕滋事人甚急,諸無賴多避匿,或聞曹言,亟執送官,遽以首犯論斬。

  ◎沙河堡謀殺案

  光緒初,京師有布客甲乙二人攜資歸,途遇一賣花者與同行,至沙河堡,夜矣,舍於逆旅之西偏屋中。賣花者僅一擔荷兩箱而已。而東偏屋中,則先有販沙壺客與一瞽者同宿。夜半,瞽者聞西屋斧聲,而呻吟聲窸窣聲繼之,大疑,潛呼販壺客醒,語之曰:「我姑碎君一壺,君即起而與我爭,佯為喧擾者,以觀其變。」於是西屋中有三人出而勸其息爭,店主亦往勸,請搜販壺客之橐,無所得。瞽者大哭曰:「我以赤貧賣蔔,積得兩緡,大不易,今失之,安知非汝等所為?凡居此者當悉搜其篋,不然,誓不出此門矣。」

  西屋三人曰:「吾儕以相勸至此,乃誣我耶?」瞽者曰:「汝不至,吾安得誣汝?今既入吾室,自必搜檢矣。」店主閔其無告,又慮有意外事,乃婉勸三人啟箱以釋其惑。三人固不可,眾益疑,謂錢必彼竊,群起迫之,搜其篋,則有血漬殷然之油紙包各一,啟之,支解之二屍在其中,乃縛之送官,一訊而服,賞瞽者,置三人於法。

  ◎王樹汶為頂凶案

  王樹汶,鄧州人,幼以被掠為鎮平盜魁胡體安執爨役,體安,鎮平胥也。河南多盜,州縣故廣置胥役以捕盜,有多至數千人者,實則大盜即窟穴其中,時遣其徒黨出劫,捕之急,即賄買貧民為頂凶以銷案。體安尤凶猾,一日,使其徒劫某邑巨室,巨室廉知體安所為,乃上控。時塗制軍宗瀛方撫汴,檄所石名捕之。鎮平令捕體安急,則賄役,以樹汶偽為之,俾役執之去。樹汶初不承,役以非刑酷之,且謂即定案必不死,始諾。樹汶年十五,尫羸弱小,人固知其非真盜也。縣令馬翥聞體安就獲,狂喜,不暇審真偽,遽稟大府,草草定案。

  既定讞,當樹汶大辟,時體安已更姓名,充他邑總胥矣,樹汶未知也。刑之日,樹汶始知之,呼曰:「我鄧州王樹汶,非胡體安,若輩許我不死,今乃戮我乎!」監斬官白宗瀛,大駭,命停刑,下所司覆鞫,卒未得要領。樹汶自言父名季福,居鄧州,業農,乃檄鄧州牧朱杏簪刺史光第逮季福為驗,未至而宗瀛督兩湖去。繼任者為河督李鶴年。開歸陳許道任愷者,先守南陽,嘗讞是獄,又與鶴年有連,於是飛羽書,阻光第,令毋逮季福,且百端誘怵之。光第不為動,慨然曰:「民命至重,吾安能顧惜此官以陷無辜耶!」竟以季福上,則樹汶果其子,愷乃大戚,鶴年以袒愷故,持初讞益堅,豫人之官科道者,遂交章論是獄。

  鶴年恚言路之持之急也,遂力反宗瀛前議,而益傅會律文,謂樹汶雖非體安,亦從盜,在律盜不分首從,皆立斬,原讞者無罪。然樹汶初止為體安司炊,亦有謂其為孌童者,而實非盜,讞者必欲坐以把風接贓之律,樹汶至是遂為正兇。而官吏之誤捕,體安之在逃,悉置不問。諫臣益大嘩,劾鶴年庇愷,於是朝廷有派河督梅啟照覆訊之命。河工諸僚佐,率鶴年故吏,不敢違鶴年恉,啟照亦不欲顯樹同異,竟以樹汶為從盜,當立斬。獄成,言者爭益力。

  時潘文勤公方長秋官,廉知其概,提部研鞫,而趙舒翹方以郎中總辦秋審,因以是獄屬之。閱數月,乃得實,將上奏矣,而鶴年使故為文勤門生之某道員入都遊說,文勤入其說,遽中變。舒翹方力爭,文勤忽以父喪去官,南皮張文達公之萬繼其任,文勤亦知為某道員所賣,貽書文達,亟自引咎。

  疏上,奉旨釋樹汶歸,戍翥及知府馬承修極邊,鶴年啟照及臬司以下並承審各官皆降革有差。而光第已先以他事劾罷,則愷嗾鶴年為之也。有以持愷羽書直揭部科諷者,光第笑謝之,貧不能歸,竟卒於豫,年五十五。光第去官二十年,鄧人謀以其治狀上於朝,請祀名宦,以其子祖謀時官禮部侍郎,格于例,不果行。祖謀,字古微,以道德文章著稱于時,更名孝臧,學者稱漚尹先生者是也。

  光第以咸豐末補授河南鄧州,值大祲後,比戶流亡,而在官三年,多惠政,壹意休養,尤善治盜,民以安集。俗頗健訟,訟刑部都察院者,歲或數十事。故事,京控案付首府之讞局鞫之,鞫者覬了案之獎也,輒迫以和息,不欲甚辨曲直,而奸黠者愈得計,效尤滋益多。光第嘗從事讞局,審其然,牒所司窮治之,其誣訴者必反坐,俗為之革。旁州縣此風亦因之少殺。

  ◎楊乃武被誣殺人案

  同治時,余杭有葛品連者,早歲喪父,母健而勤,率品連設肆市豆腐。品連娶畢氏,有姿首,膚瑩潔,體輕盈,人因以小白菜呼之。邑令劉錫彤有子逾冠,聞其名,一日遇諸途,尾隨之,密以意示衙役,使謀之,久之通焉。邑有楊乃武,同治癸酉舉人也,丰采甚都,當為諸生時,已與畢通,為錫彤之子偵悉,妒之。已而乃武捷秋試,畢欲委身事之,謀既定,錫彤子知之,益憤,將謀所以陷乃武者。

  會品連暴卒,裡人以畢多外遇,竊竊然疑有謀殺事,實則畢奴畜品連,品連不能堪,以吞鴉片死也。錫彤子聞之,唆葛母,餌以厚賄,使以乃武與畢二人斃品連訴於縣,品連之母遂以通姦謀殺罪控乃武,謂其中砒毒也。錫彤先入其子之言矣,信之,及驗屍,指甲有青色,謂為受毒之證,收乃武與畢,嚴鞫之,迫以刑,謂其因奸同謀,遂誣服。錫彤詢以砒奚所購,乃武漫言購自某藥肆者,因逮肆主質之,肆主堅不承,於是案久不決。

  刑幕某,與肆主同為紹興人,承錫彤子意,婉商於肆主曰:「僅待子一言,即可結案,何固執為?」遂授肆主以辭意,乃供稱某日乃武至,言將以砒置食物中以殺鼠,故來購,乃武邑紳也,信而售之,不意其非殺鼠而竟殺人。錫彤錄其辭,詳大吏,府司複審,以證確,故無異議,定為謀殺親夫案,畢當淩遲,乃武當論斬。乃武婦某氏知乃武冤,具詞入都,訴之於都察院,而給事中王書瑞亦據以上聞。光緒乙亥四月,奉旨,命浙學胡侍郎瑞瀾提集全案人證卷宗,秉公嚴訊。胡檄寧波守邊葆諴鞫之,訊數次,卒照原議覆奏,謂乃武因奸起意,令畢將品連毒斃,供證僉同,案遂定。然乃武所畫親供之押,實為屈打成招四字也。

  至是,而乃武與畢均延頸待決矣。時上海已有《申報》,載之甚詳。既定案,報端複綴一聯雲:「乃武歸天,斯文掃地。」為其同年友所見,大憤,謂乃武雖武斷鄉曲,品連實非所害,思有以平反之。會春試,咸計偕入都,謁鄉人刑部侍郎夏子松少寇同善,訴乃武冤,謂品連實病死,非毒死。同善問冤證,眾言品連死日,乃武方在外舅家處理析產事,代書分單,其外舅居鄉,距城數十裡,一日之中,不能在鄉理事,而複在城殺人,此冤證也。同善曰:「案乃若此,君等可控之都察院,僕備官秋曹,當相助也。」旋經汪樹屏等遣抱,控之於都察院。

  十二月,奉旨提交刑部審訊,案遂復活,全案人證由刑部提京複審。部牘至浙,錫彤自解品連屍棺入,及驗,則指無青色,檢驗者謂南方氣較熱,初驗時,死者指甲青色,當系發變,非服毒之證,實為因病身死。繼訊某肆主,肆主直供刑幕教唆語不稍諱。

  初,瑞瀾傳集人證之至省複審也,肆主不欲往,錫彤子給以資,始就道,然肆務因以衰敗,及牽連至京,肆遂閉,恨錫彤子及刑幕刺骨,故直言以發其覆。證人證物,既皆子虛,案遂平反。

  丁醜二月,奉嚴旨申飭,於是原審複審官,自浙撫楊石泉制府昌浚及瑞瀾以下,皆降革有差,錫彤發往黑龍江效力贖罪,不准收贖,錫彤子投海死。乃武雖釋,而足骨以受極刑故,遂不良於行。家計亦困,乃至滬賣文以自給,畢則披剃為尼,宣統辛亥尚存。

  或曰,翻案之原動力,乃某公使偶在總理衙門座次告王大臣曰:「貴國人斷案,大率如楊乃武之獄。」當道聞之,至局蹐不安,遂翻案也。

  ◎閩中發塚開棺案

  丁文誠公寶楨撫閩時,某縣有發塚開棺剝取屍身衣飾一案。縣幕故狡詐,以欲為令規避處分,必欲避去發塚開棺字樣,其詳文有雲「勘得某處有厝棺一具,棺材後壁鑿有一孔,圍圓一寸三分,據屍親某某供稱,屍身頭上,失少金簪一支,顯系該賊由穴孔伸手入內,拔取金簪,得贓逃逸。除懸賞購緝外,理合勘明詳報」云云。

  文誠於牘尾批雲:「以圍圓一寸三分之穴孔,竟能伸手入內,天下無此小手,棺後伸手,拔取屍身頭上金簪,天下無此長手。該令太不曉事,應即撤任,候飭司遴員接署,另行勘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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