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獄訟類13


  ◎吳中杖責諸生案

  嘉慶己未夏,吳中有杖責諸生之獄,其詳見王述庵少司寶《與平恕書》。書雲:

  「違晤經時,伏諗執事興居安豫。弟以鼎湖大故,匍匐入都,前日始回南下,備知諸生獲罪,深為駭異。諸生寒士居多,求貸于富戶,乃事理之常,伊等或以教課為業,或以筆墨為生,無力償還,亦其常分。賴有父母師保之責者,正宜加之憐惜,或代為寬解,或再為分限,卑得從容措繳。即使伊言粗率,亦何至不能稍貸,乃至撲責寒士,以媚富戶,實無情理。此非該令平日與富戶交結往來,受其饋賄,即系意存庇奸,為事後得錢之計,情事顯然,不待推求而可見。諸生之不平則鳴,有何足怪?惟是時承審之員,非該令平日結納之上司,即系狼狽為奸之寅好,臬司將赴湖南,不顧其後,而巡撫初蒞新任,以至四出查拿,牽連數十,掌嘴銷頂,淩辱不堪,成何政體?當今律令內,從未有生員貸債不還遂致責革之條。若以聚眾為名,亦當視其應聚與否耳。

  漢時太學生舉幡闕下,見於《漢書》不一,唐之太學生為陽城而聚眾,宋之太學生為李綱而聚眾,至周朝瑞等為趙汝愚而聚眾,史冊載之,不一而足,以為美談。蓋凡事必先定其是非,如諸生理屈詞窮,糾眾以挾制縣令,從重懲之,宜也;若縣令先以挾私違制,則人人有同心,豈能默爾?一呼百應,籲告上臺,以求判斷,自無不可。斯時即宜告承審各員,研究富戶平日與該令有無結交,何以討好如此?果無他故,然後科以性情兇暴違制擅責之咎,仍另為該生起限,寬緩清還,諸生自必欣然而散,何至成此大獄,使士民重足而立也?往在京口,那繹堂司空言宜撫軍為人仁厚,劉竹軒倉場亦言其老成精細,昨過蘇相見,謙和恭敬,抑然自下,實有古賢臣風範。

  特其時兩司未到,獄案已定,而執事又無一言救正,縱地方官之所欲,恣其蹂躪,此必非撫軍之本意也。今者荷蒙皇上垂照如神,洞燭其違制擅責之由,降旨再飭制軍研審,制軍居心公正,未必謂然。然成事不說,是否覆盆能白,尚未可知。儻執事以系鈴者解鈴,則日月之更,民皆仰之矣。弟此次進京,仰見皇上典學右文,而王韓城、劉諸城二相國,以及石君塚宰、繹堂司空,贊翊熙朝,愛才好士,力持大體,恐承旨之下,於此亦不慊然。

  弟見數十年來,小省學政,職分本微,奉督撫如上司,與州縣相結納,甚至幸其嘑爾蹴爾之助,媕婀唯諾,殊為可恥。若江浙學差,皆三品以上大員,出膺任使,地分既高,卓然自立。故遇有諸生品行不端者斥之,學業不進詞章不上者令廣文夏楚之,其餘則是曰是非曰非,所以重人材而勵廉恥。今執事久以詞林雅望,洊受上知,冀旦夕入贊綸扉,惟是扶持士類,主張名教,庶可與石君諸公相見耳。至近年州縣所以魚肉諸生,其意蓋在立威,威立而諸生箝口結舌,則庶民何敢出而爭控?是以獄訟之顛倒,徵收之加耗,無所不至。比者言路大開,江南漕政,橫征重斂,已一一仰叨聖鑒,故制府亦力為振作,今冬定作清漕之局。

  但州縣或有陽奉陰違,倍收多取,恐生監連名訐告,而州縣指為哄堂鬧事者甚多,未知執事可能究其事否?俟案定而後量加董戒,抑或如此案不科州縣之失,而即科諸生之罪,若仍助其焰而長其氣,則吏治之壞,不知伊於何底也。弟陳臬三司,且於大理署都察院刑部三法司,均為堂上官,所見生監控告之案,不勝枚舉,然未見有人因其抗令而右袒之至於此者。弟與緣事諸生,並無門生故舊之雅誼,一至蘇州,即知此案已上聞,並荷聖明指摘,所以不辭饒舌者,實以此案追債事輕,關於士氣者大,而關於將來漕弊者尤大。

  且為執事風節所關,夙叨世好,度無肯效忠告之誼者,故忘其愚戇,用布區區。如或以規為慎,則韓文公之《諍臣論》、歐陽公之《與高若訥》及《與杜祁公》、《論石介書》,取而研之可也。」

  ◎李毓昌被鴆案

  嘉慶戊辰,淮陽水災,振務既已,委江寧候補縣即墨李毓昌往查山陽。李攜其僕李祥、顧祥、馬連升三人以從。既至,寓善緣庵,曆各鄉,知浮開振戶無數,筆記之,將為稟揭地也。

  李祥最狡黠,得筆記,潛告其友包祥,包為山陽令王伸漢之僕,遂告伸漢。伸漢懼,因李祥以賄毓昌,絕之,伸漢益懼,召李祥,授以謀,使鴆之。事竣,毓昌將行,十一月初七日,伸漢置酒為餞,及醉歸,渴而索茗,李祥進一甌,嗅之知有異,不飲,乃強灌之,遂僕地,少選,七竅流血,死矣。李祥乃與顧祥、馬連升同舉其屍,懸之于梁,以主人自縊奔至縣請驗,伸漢至,贈棺殮之。

  越十二日,毓昌之叔泰清至自即墨,知毓昌已死,謁伸漢問狀,曰:「自縊也。」問其僕,曰:「散矣。」泰清謀歸其喪,伸漢饋百金,曰:「歸宜即營葬。」泰清持喪婦,夫人林氏夜夢毓昌訴冤,異之。一日偶檢遺篋,見藍表羊裘多皺痕,一若倉卒所置者,出之,見襟袖有異色,渥以水,水赤,嗅之,臭而腥,審為血,大駭。奔告泰清曰:「夫其冤也。」泰清審之確,啟棺驗之,屍未腐,面塗石灰,胸置小銅鏡及符籙,心腹指尖皆作青黑色,以水濯之,石灰去,面色亦然,雙拳握焉。

  至是,泰清乃以雪冤自任,入都,控之都察院。事聞,得旨,由山東巡撫吉綸提李毓昌屍棺詳檢具奏,原告李泰清帶往備質。伸漢聞之,遍賂上下。驗之日,巡撫以次咸集,以水銀洗刷,遍體青黑,毒傷顯然,複蒸檢之,剔其骨,則兩肋兩鎖子黑如墨,藩司某謂實被毒身死也。綸複奏,奉旨提各犯入京,交刑部訊問,冤始大雪。李祥、顧祥、馬連升均淩遲處死,並派刑部司官押解李祥至山東,于李毓昌墓前,先刑夾而再處死,並摘心致祭焉。

  包祥、馬連升、王伸漢均斬決,淮安守王轂絞決,江督鐵保、同知林永升均革職,戍烏魯木齊,蘇撫汪日章革職,甯藩司楊護、蘇臬司胡克家均革職留河工效力。其餘佐貳雜職,獲徒流杖責者八人。惟教諭章家璘,查無受賄分贓,亦無浮冒,得旨送部引見,以知縣用。案既定,複特旨贈毓昌知府,賜其嗣子李希佐舉人,一體會試。泰清本武庠生,亦賜武舉人。仁宗且禦制《憫忠詩》三十韻,勒石墓表以旌之。

  ◎仁宗平某婦冤獄

  嘉慶丙子,畿輔某邑有某甲者,以窩賭為生,為暴於一邑。某乙亦博徒也,素畏甲,一日甲乙偶語,乇一少婦過其旁,甲睨而豔之,問乙曰:「此誰家婦?」乙曰:「吾妻也,適自母家回耳。」甲因戲語之曰:「爾乃有此婦耶?老子今夕當往汝家一宿。」即以錢二千授之。乙受錢,有難色,附甲耳語曰:「妻性剛,恐不易服,當先歸與婉商之。」甲笑諾。乙歸家,未及言,妻即怒叱曰:「爾不事正業,而日與強暴為伍,今之眈眈視我者,豈人類耶!不速絕之,禍無日矣。」

  乙氣懾,竟不敢言,奔告甲,請姑緩。甲不可,曰:「老子豈施錢賑貧者耶!」更與錢二千,促之歸,曰:「不得當,毋相見也。」乙私慶得錢可從博,攜以歸,告妻曰:「今日博勝矣。」妻以乙每博未嘗不負,今安得有此,苦詰乙錢所自來,乙不承,而詞色慙沮不自勝,妻益疑,度其必自甲得來,憶日間眈視事,則大恐。乃陰懷匕首自衛,衵衣上下,皆以針線縫紉甚固,事訖,乃閉門假寐,以觀其變。

  夜將半,必聞叩門聲,乙故語妻,謂將起溲,遂起,出門去,妻急起,尾其後。乙啟戶,見甲小語曰:「床上臥者是也,爾第偽為吾者,事畢即出,慎勿與言。」方二人小語時,妻已伏戶後,備聞之,即出匕首以俟。乙手牽甲袂入戶,妻以為前行者必甲也,以匕首力刺之,乙大呼倒地,甲急遁去。婦知其誤也,乃大哭。比鄰驚起,見乙死於地,而婦挾利刃,疑為有奸,鳴之官。官詰婦,婦以實告。

  乃捕甲至,則曰:「戲語誠有之。然謔耳,未嘗往其家也。」甲故與吏役交結,多為之地道者,官信之,竟釋甲而施婦以嚴刑。婦備受毒楚,然終矢口不移,官竟以因奸謀殺定案,姦夫獲日另結,而置婦極刑。

  事聞於朝,決有日矣,仁宗慨然歎曰:「好人誠難做乎!」刑部堂官不解,請其故。仁宗曰:「是烈婦也,奈何刑之?甲欲強姦,乙殆賣奸,甲不強則乙不賣,乙不賣則婦不殺,婦之殺甲,非殺乙也。乙之死,雖婦殺之,實甲殺之,不誅甲而誅乙之婦,可謂平乎?且未得姦夫主名,而即坐人以極刑,何以風示天下!使婦女知保全名節之可貴耶?宜以刑婦者刑甲,而旌婦以彰其烈,庶足蔽甲之辜而服乙之心。」尚書侍郎皆駭汗伏地,不敢仰視者久之,遂遵旨改讞。

  ◎彭兩峰審石

  長沙彭兩峰農部永思署雲南嵩明州,至省,適某官解餉失銀二百,得一石,縶驘卒屬治之。彭察石有蟲窩紋,問卒曰:「驘曾騎否?」曰:「某日出某店即騎,因載石輿中,途遇石類者取之,至某店屋後,得石絕類,置袖中。」呼店主與某官從者雲:「看我審石。」取十數石令比較,皆曰:「不類。」出袖中石示之,則曰:「類。」曰:「此石何以出爾屋後?」乃頓服。

  ◎劉世瀾佐治灌陽獄

  嘉慶時,劉世瀾挾法家言游粵西,以贊治灌陽獄有聲。時令灌陽者為杜某,灌陽多山,旁縣民相率至,即灌陽墾山為生。王乙者,孑身來某山,廬焉。乙有族子曰大者,歲或再三至,至則留乙所數日乃去,近山居人多識之。久之,或怪乙數日不出,即山視之,入其廬,屍赫然在牀而無首,居人集視,曰:「禍矣。」一人曰:「不如瘞之。」乃醵錢而瘞之。

  久之,大至山,居人告曰:「若叔病以某日死,吾儕葬之矣。」大求其所,哭之去。數日複至,為居人設食,居人或不欲往,固邀之,徧觴居人,極道居人德。食已,延至瘞所,曰:「將以叔歸葬。」居人愕曰:「既葬,何必歸?」大不可,出棺,曰:「叔貧,不知何以斂也。」

  將啟視,居人益窘,然未有以止之。既啟棺,大曰:「首安在?」居人不得已,實告之,大哭曰:「是不得不累諸君矣。」居人大懼,謀賄大寢其事,使人私焉,強而後可,顧所欲奢,居人不能給。事聞于縣令,令悉逮居人訊之,無跡,久之,居人或不勝搒掠,自誣殺乙,求其首,不能得。於是瘐死者二人,獄卒不具。

  越數月而杜宰灌陽,劉入杜幕,閱獄詞,反復之,謂杜曰:「獄有疑。」杜曰:「何也?」劉曰:「居人之死者二,是不當從居人求之矣。」杜曰:「奈何?」劉曰:「視大,非能以叔歸葬者,然且固出之,固啟之,是知其無首也。庸知非大殺之乎?又有疑者,人死不見首,何以必知為乙?居人之以為乙而瘞之也,有驗乎?」

  杜乃集居人訊之曰:「若始何以知死者乙也?嘗檢其體辨之乎?」皆曰:「倉卒不知出此,雖然,視其衣,則乙也。」杜告劉曰:「居人曰衣固乙也。」劉曰:「他有驗乎?」曰:「無。」劉曰:「是未可知。雖然,大知死者無首也,可以此求之。」明日,劉與杜謀,悉召隸,誡之,杜出坐堂皇,隸數十人侍,召大,跽于左,居人跽於右。杜曰:「是獄也,今知之矣。今日不承者,必斃之木下。」顧隸取大刑具,堂上下大聲應之。大刑具至,以告,堂上下又應之,居人股栗,大亦失色。杜乃謂居人曰:「乙首安在?」皆號曰:「不知。」杜曰:「若曹固不知也。」乃謂大曰:「而知之。」大瞠目。杜厲聲訶之曰;「而殺之,而不知耶!」大俛首曰:「無。」杜曰:「而貧,不能以叔歸葬,而知棺無首也,固啟之何也?」大不能答。杜顧隸曰:「刑之,是固殺其叔者也。」大戰慄,頓首曰:「叔固在也。」杜愕,因曰:「固知而叔在也,今安在?」大曰:「在小人家。」杜曰:「而家幾何人?去此幾何?」大曰:「家某縣某鄉,百里而近,有妻,一子幼。」遂以大付獄,謂居人曰:「苦若曹矣。」

  皆感泣叩首不已。杜曰:「雖然,乙不獲,獄不白,誰識乙者,速捕之。」即選隸四人,偕居人往,別遣牒某縣。居人與隸即夜抵大家,遲明,叩其門,門啟乙出,見居人,不能隱,遂擁之行。至縣,隨而觀者數千人,讙言王乙在也。一訊,皆具服。

  先是,有男子不知何許人,獨行,避雨於乙廬,會暮,求止焉。大適在,窺客囊有金,與乙謀殺之,被以乙衣,匿其首,遂以其囊遁。久之,微聞居人以為乙而瘞之也,將以此求賄于居人。至是,訊得首,合之,是獄具。粵人籍籍稱杜神明,既而聞之曰劉之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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