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獄訟類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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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治辛醜奏銷案 奏銷案者,順治辛醜八月江南奏銷案也。蘇、松、常、鎮四屬官紳士子,黜革至萬數千人,並多刑責逮捕之事,案亦巨矣。 是年正月初七日,世祖晏駕,二十九日,聖祖諭吏部、戶部:「錢糧系軍國急需,經管大小各官,須加意督催,按期完解,乃為稱職。近覽章奏,見直隸各省錢糧,拖欠甚多,完解甚少。或系前官積逋,貽累後官,或系官役侵挪,藉口民欠。向來拖欠錢糧,有司則參罰停升,知府以上,雖有拖欠錢糧未完,仍得升轉,以致上官不肯盡力督催。有司怠於征比,枝梧推諉,完解愆期。今後經管錢糧各官,不論大小,凡有拖欠參罰,俱一體停其升轉,必待錢糧完解無欠,方許題請開複升轉。爾等即會同各部寺酌立年限,勒令完解,如限內拖欠錢糧不完,或應革職,或應降級處分,確議具奏。如將經管錢糧未完之官升轉者,拖欠官並該部俱治以作弊之罪。」 三月,定各省巡撫以下州縣以上征雇錢糧未完數分處分例,此即當時之所謂新令,人民所痛心疾首者也。凡入奏銷案者,固謂之絓新令,然即辛醜奏銷以後,官吏之追呼,士紳之僇辱,亦無不以新令為陷阱矣。 江南賦役,百倍他省,而蘇、松、常、鎮尤重。役外之征,有兌役、裡役、該年催辦捆頭等名,雜派有鑽夫、水夫、牛稅、馬荳、馬草、大樹、釘、麻、油、鐵、箭、竹、鉛彈、火藥、造倉等項,又有黃冊、人丁、三捆、軍田、壯丁、逃兵等冊,大約舊賦未清,新餉已近,積欠常數十萬。(中有實欠未免,有已完而總書未經註銷者,有實未欠糧而為他人影冒立戶者,有本邑無欠而他邑為人冒欠者,有十分全完總書以纖怨誣為十刀全欠者。)時司農告匱,始十年並征,民力已竭,而逋欠如故。蘇撫朱國治強愎自用,造欠冊達部,號曰抗糧。既而盡行褫革,發本處枷責,鞭撲紛紛,衣冠掃地。昆山探花葉方靄以欠折銀一厘謫官,其具疏有雲:「所見一厘,准製錢一文也。」 民間有「探花不值一文錢」之謠。自是而兩江士紳,得全者無幾。有鄉試中式而生員已革,且有中進士而舉人已革,如華亭董含者。方光琛為歙縣廩生,亦中式後被黜,遂亡命至滇,入吳三桂幕。撤藩議起,三桂坐花亭,令人取素所乘馬與甲來,於是貫甲騎馬,旋步庭中,自顧其影,歎曰:「老矣。」光琛從左廂出,曰:「王欲不失富家翁乎?一居籠中,烹飪由人矣。」 三桂默然,反遂決,軍中多用光 琛謀。世璠敗,光琛亦就擒,磔於市。光琛,字獻廷,明禮部尚書一藻子,皖人也,不應在國治奏銷案內。亦以各省厲行此事,國治為尤酷耳。 國治撫吳在己亥冬,承鄭延平兵入沿江列郡之後,意所不慊,輒以逆案為名,任情荼毒,當時橫暴之舉,非始於奏銷。嘗上疏言蘇、松、常、鎮四府錢糧抗欠者多,因分別造冊,紳士一萬三千五百十七人,(中有三千人並被逮,過常州放還,楊大鶴實與其力焉。)衙役二百四十人,敕部察議。 部議現任官降二級調用,衿士褫革,(逋糧冊中人,處分之法又不一,有斥革而止者,有鋃鐺起解者,又有現任官與在籍官之不同,見任官降調,而在籍官與士流俱黜革。吏部又上下其手,有所出入。)衙役照贓治罪。或治為奏銷案之主動,奏銷之名,即其所創。夫整理賦稅,原屬官吏職權,特當時以明海上之師,積怒于南方人心之未盡帖服,假大獄以示威,又牽連逆案以成獄也。 康熙壬寅五月,奉特旨,奏銷提解諸人,無論已未到京,皆釋放還鄉。癸卯八月,龔芝麓尚書鼎孳時為左都禦史,奏「錢糧新舊並征,參罰迭出,挪見征以補帶征,因舊欠而滋新欠,請將康熙元年以前催繳不得錢糧概行蠲免。有司既並心一事,得以畢力見征,小民亦不苦紛紜,得以專完正課」。下部知之。 以催征鞭撲士子,蓋自辛醜新令以來,官吏無不以奉行為能事,又不獨國治所轄之江蘇已也。張文端公英撰《黃貞麟墓誌》雲:「年二十五舉孝廉,冠其經,次年成進士,越六年,授鳳陽司理。」又:「蒙城、懷遠、天長、盱眙四縣,子衿逋賦者各百餘人,令鹹逮之獄。獄隘,諸生無置足地,公聞之,謂令曰:『被逋賦者皆未驗其實,忍令殞死於獄乎?』悉還其家。及訊,則或舞文吏妄為注名,或誤報,或續完,悉得原而釋之。」即此亦可見矣。 ◎蘇克撒哈冤獄 蘇克撒哈以材辯受知九王,見事中變,盡發九王陰謀以自免,世祖大委任之。四輔同受顧命,克撒哈才出三人上,往往獨斷。見漢員之傑出者,必折節下交,既入其門,即志之。木劄積箱,朝臣皆其黨矣。鼇拜不能平,卒以計傾之。 攝政王多爾袞初入都,圈地授八旗,九王鑲白旗下多善地,攝政王既殂,御前正黃旗下有言分地不如鑲白旗者,拜煽之。克撒哈,鑲白旗人也,聞之,不敢言,言者滋多。拜與克撒哈請遣大臣覆勘正黃旗地,詔遣戶部尚書蘇納海、侍郎雷虎等率固山牛彔科道部曹多人出視地,擁眾數千,民洶懼。 正黃旗下原得善地者,憚於遷移,群言勘地之擾,流聞禁中。上朝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切責四輔圈地擾民事,將中止。明日,直隸總督朱昌祚、巡撫王登聯均請罷圈地。拜大驚,疑克撒哈結党通宮掖,乃構陷之。以二十四大罪賜自盡,誅其四子十二孫,婦子嬰孩無一免者。克撒哈妻聞難作,取箱中木劄焚之,曰:「無遺禍舉朝也。」 當昌祚疏未上時,先以草示納海,拜聞之,則納海、昌祚、登聯三人並賜死。納海系刑部,披甲二人直入,立其側。納海顧而笑曰:「我知之矣。我大臣也,固有體。」取酒酣飲,呼家人布裀于地,解衣覆衾臥,顧二卒,令縊之。二卒取帶,曰:「是未能絕我。」取弓弦縊之,乃絕。昌祚哭泣徘徊,不能自引決,四卒抱之就縊,登聯亦死之。此順治辛醜事也。 ◎趙清獻折獄 浙閩總督漢軍趙清獻公廷臣之折獄也,摘發如神,其最傳人口者數事:有盲者與屠者善,一日入屠室,虛無人,筋筐有錢五百文,懷之走。屠者覺而追於途,盲者撫膺嘂曰:「天乎,吾辛苦積此錢,乃欺吾瞽而要劫乎!」眾皆憤憤。趙過,為遮訴焉,屠者亦泣陳。趙笑令吏取盆水,投錢其中,浮脂熒熒也,乃斷歸屠者。 又法司鞫殺人者,既自承矣,趙見所上牘而疑之,曰:「傷不及寸而刃盈尺,此必冤。」後果獲正盜。夏大旱,山中人相驚,以旱魃頳顏赤䰄絳衣冠猝入人家,壯者逸,弱者匿,魃去而財物空矣。趙曰:「吾當祈之。」密戒邏者分伺揜捕,果獲暴卒,伏法焉。 ◎羅織前代人詩 自文字之獄興,奸人乘之,投匭告訐。嘗有告人作詩觸時諱者于刑部,司官將白堂官移訊,主事李可汧見之,曰:「此乃唐人薛逢作,題曰《開元後樂》,大抵言天寶亂後事者,有何觸忌而移訊耶?」明日,李複攜《唐詩鼓吹》言於堂官,由是被控者乃免。 ◎莊廷鑨史案 明相國烏程朱文恪公國楨嘗作明史,舉大經大法者筆之,刊行於世,謂之《史概》,未刊者為《列朝諸臣傳》。明亡後,朱氏家中落,以槁本質千金于莊廷鑨。廷鑨家故富,因竄名於中,攘為己作,刻之,補崇禎一朝事,中多指斥本朝語。(或謂莊目雙盲,以史遷有左丘失明乃著《國語》之說,日夜編輯為明書。及死,無子,其父允城流涕曰:「吾哀其志,當先刻其書。」遂梓行之,號曰《明書》。然此非實事也。) 康熙癸卯,歸安知縣昊之榮罷官,謀以告訐為功,藉此作起複地,白其事于杭州將軍松魁。魁諮巡撫朱昌祚,昌祚牒督學胡尚衡,廷鑨並納重賂以免,乃稍易指斥語重刊之。之榮計不行,特購初刊本上之法司,事聞,遣刑部侍郎出讞獄。時廷鑨已死,戮其屍,誅其弟廷鉞。舊禮部侍郎李令晳嘗作序,亦伏法,並及其四子。令晳幼子年十六,法司令其減供一歲,則得免死充軍,對曰:「予見父兄死,不忍獨生。」卒不易供而死。 序中稱舊史朱氏者,指文恪也。之榮素怨南潯富人朱佑明,遂嫁禍,且指其姓名以證,並誅其五子。魁及幕客程維藩械赴京師,魁以八議僅削官,維藩戮于燕市。昌祚、尚衡賄讞獄者,委過於初申覆之學官,婦安、烏程兩學官並坐斬,而昌祚、尚衡乃倖免。湖州太守譚希閔蒞官甫半月,事發,與推官李煥皆以隱匿罪至絞。滸墅關榷貨主事李希白聞閶門書坊有是書,遣役購之,適書賈他出,役坐于其鄰朱家少待之,及書賈返,朱為判其價。 時希白已入京,以購逆書立斬,書賈及禦斬于杭,鄰朱某者,因年踰七十,免死,偕其妻發極邊。歸安茅元錫方為朝邑令,與吳之鏞、之銘兄弟嘗預參校,悉被戮。時江楚諸名士列名書中者皆死,刻工及鬻書者同日刑。惟海甯查繼佐、仁和陸圻當獄初起時,先首告,謂廷鑨慕其名,列之參校中,得脫罪。是獄也,死者七十余人,婦女並給邊。時五月二十六日也。 或曰死者二百二十一人。卷端羅列諸名士,徒欲藉以自重,泰半不與編纂之役。蓋浙之大吏及讞獄之侍郎,鑒於魁之被禍,且畏之榮複有言,雖有冤者,不敢奏雪也。之榮卒以此起用,並以所籍佑明之產給之,後仕至右僉都。 顧亭林於是書則曰:「不甚通曉古今,冗雜不足道也。」又曰:「餘一至其家,薄其人不學而去,是以不列名獲免。」有周恭先者,既受聘矣,以他事為莊所擯,亦免於難。 莊氏及參訂諸人系武林軍獄時,雖受桎梏之苦,滿洲將軍佟某頗加防護,飲食供奉無或缺,尚得以詩歌相倡和。就刑時,諸人有作絕命詞,佟命搜其遺草慕刻之,共六石,後惟廷鎏一石存焉。 廷鎏,字美三,廷鑨兄也,有「豚犬縱難全覆卵,糟糠豈罪及然萁」,「一氣潮回江上月,全家淚灑武林春」等句。廷鉞,字佐璜,才華最富,七歲能詩,著有《百尺樓詩稿》。有「檮杌有名終累楚,鴟夷無後可留齊」之句,罹禍時年二十四也。吳江潘力田檉、吳媿庵炎在獄時,潘賦詩雲:「抱膝年來學避名,無端世網忽相嬰。望門不敢同張儉,割席應知愧管寧。兩世先疇悲欲絕,一家累卵杳難明。自憐腐草同湮沒,漫說雕蟲誤此生。」「吳關一路作羈累,林棘庭前聽五詞。已分殘形輕似葉,恰憐衛足不如葵。下堂真愧先賢訓,抱璧幾同楚客悲。縱使平反能苟活,他年應廢《蓼莪》詩」。「圜土初經二月春,熏風又到縶維身。流螢夜度綈袍冷,采蕨朝供麥飯新。敢望左驂歸越石,還期轉佩似靈筠。多情最是他鄉侶,閑譜龜茲慰苦辛」。「閱歷風霜祇自疑,難將身世問時宜。窮愁只合吾儕事,姓氏羞為獄吏知。見成書刑鑄鼎,不聞有楚召胥靡。南山此去躬耕好,未可重題酒後詩」。 書中所雲王某孫婿即德祖,所雲建州都督即太祖也,而皆直書其名。又雲「長山衂而銳士,飲恨于沙磷;大將還而勁,卒銷亡于左衽」,如此之言,散見於李如柏、李化龍、熊明遇傳中,又指孔有德、耿精忠為叛。且自丙辰迄癸未,俱不書在關外之年號,而于隆武、永曆之即位正朔,必大書特書,其取禍之端有如此。 ◎江南忠義錄案 康熙丁未四月,江南民人沈天甫、呂中、夏麟奇等偽撰《忠義錄》,詭稱為明黃忠端公尊素等百七十六人作,陳濟生編集,明大學士吳甡等六人為之序。天甫使麟奇詣甡之子中書元萊所,詐索銀二千兩。元萊察其書非父手跡,控於巡城禦史,以聞,聖祖以奸民誑稱謀叛,誣陷平民,大幹法紀,下所司嚴鞫。天甫等皆棄市,其被誣者不問。 戊申,即墨黃指揮培之奴薑元衡刪易此書,增入黃氏唱和詩,控其主與兄弟子侄作詩誹謗本朝,又與顧亭林搜輯諸人詩,皆有訕語。複以濟生所輯《忠義錄》指為亭林作。後因援天甫故牘,謂元衡所控之書,即天甫等陷人之書,事旋解,株連者二十餘均得釋。 ◎龐雪弭浦城之獄 龐雪太守塏,康熙朝任邱詩人也。以翰林出知建寧府,甫下車,浦城令以嚴苛激變,邑人乘夜焚冊局,殺冊書。龐聞信,馳往,傳教官、典史至,集諸生於明倫堂,數令罪,諭士民毋生亂,查倉庫冊局,收未焚書冊,變遂定。督部某惡閩俗之悍,欲重懲之,而浦令方與士紳有嫌,將羅織興大獄,龐爭之曰:「令實已甚,吾可殺人以媚人乎!」僅誅一人流二人而已。 ◎吳德基解大獄 吳履,字德基,蘭溪人,為南康丞。民王瓊輝仇裡豪羅玉成,執其家人笞辱之。玉成兄子玉汝不勝恚,集少年千余人,圍瓊輝家,奪之,縛瓊輝歸,棰之瀕死,乃釋去。瓊輝兄弟五人庭訴,斷指出血,誓與玉成俱死。履念獄成當連千餘人,勢不便,乃召瓊輝,語之曰:「獨羅氏圍爾家耶?」對曰:「千餘人。」曰:「千餘人皆辱爾耶?」曰:「數人耳。」曰:「汝憾數人而累千餘人,可乎?且眾怒難犯,倘不顧死,盡殺爾家,雖盡伏法,亦何益於爾?」瓊輝悟,頓首惟命。履乃捕棰者四人,於瓊輝前杖之,流血至踵,命玉成對瓊輝引罪,拜之,事遂解。不然,大獄成矣。 ◎刑部錄供兼滿漢稿 刑部各司定讞,不錄漢供。康熙時,太倉王相國掞為刑部尚書,言:「本朝官制,滿、漢並設,欲其彼此參酌。今供詞俱非漢語,是非曲直,漢司官何由知之?若隨聲畫諾,漢官便虛設矣。」 聖祖韙之,乃令嗣後錄供,兼滿、漢稿,永為例。 ◎朱方旦教案 士大夫談軼事者,往往及朱方旦之名,然但以妖人目之,視為王好賢、徐鴻儒之類。此緣專制時代官文書所束縛,又政教不分,學問中禁閼自由思想,動輒以大逆不道戮人。一經遭戮,傳者遂加甚其詞,印定耳目,無能言其真相者矣。如光、宣間四川井研之廖平,經學使吳蔚若、侍郎郁生奏參,幾罹于法,尚是專制束縛之余習。 跡方旦所犯,並無罪名,當時侍講王鴻緒所參三大罪,一則談傳教信仰,具出世法,略去帝王臣庶之階級也。二則信徒之多也。三則發明記憶在腦不在心,以為立說新異也。由今觀之,前二者皆宗教家面目,其後一端,所謂新發明之腦力作用,尤為生理之定義,學界之雅言。若以為大罪,則今日之書籍皆當焚禁,學校皆當封毀矣。 有宗教之形似,而不從異域之梵、釋、耶、回各教脫胎者,除鄙背秘密各雜派外,其緣飾以儒學,出入於九流者,厥惟大成教。方旦教旨,信者多讀書通文義之士,所比擬者,皆孔子、程、朱、老莊之倫,所著《中說補》,發明腦之功用,當時雖已有利瑪竇等挈西學以東來,然方旦不言與耶教有關,且能著書立說,必自有心得,非拾人牙慧者可比。 時人崇拜方旦,詡為前知,必自有異術,如泰西各國之預言家。又據參案,謂其書所言皆修養煉氣之術,則必於生理學別有會悟者。舍是諸端,若妻妾田宅子弟入官,不能指為罪狀,又可知其無秘密結合妨害治安之處也。 當時所傳述者,則謂康熙庚申,湖廣有朱方旦者,自號二眉山人,聚徒橫議,造《中說補》,謂中道在兩眉之間山根之上。又自詡前知,與人決休咎。初為湖廣巡撫董國興以左道惑眾劾奏,逮至京,得旨寬釋。及吳三桂反,順承郡王勒爾錦統師駐荊州,方旦以占驗出入軍營,巡撫張朝珍稱為奇異神人。聖祖密諭勒爾錦,軍機大事,勿為蠱惑,方旦乃往江南、浙江。 辛酉七月,侍講王鴻緒得方旦所刻《中質秘書》,遂以奏進,指摘其與徒問答語,有誣罔君上、悖逆聖道、搖惑民心三大罪。言:「方旦擁妻妾,廣宅,為子納官,交結勢要。其所造《中說補》不外坐功煉氣之術,而妖黨互相標榜,謂今之眉山,古之尼山。方旦亦全無畏忌,居之不疑,刊書流播。向在荊州軍前,煽惑兵事,後複徧游江浙,乘輿張蓋,徒黨如雲,遠近奔走,祈問吉凶,常聚至數千人。輒以小信小惠,勾連入教,雖漢之張角,元之劉福通,亦不過以是術釀亂。臣叨恩侍從,本無言責,因見邪教橫行,不勝憤激,具疏糾劾。」 得旨:「朱方旦以市井匪人,妄言休咎,詭立邪說,招致羽黨,誣罔悖逆,搖惑民心,情罪重大。此疏所劾俱實,著湖廣巡撫嚴拿究擬。在外督撫不先究擬,在外督撫不先究治,在內言官未曾糾劾,並嚴行申飭。」 壬戌二月,九卿等議覆:「翰林院侍講王鴻緒疏參楚朱方旦,自號二眉道人,陽托修煉之名,陰挾欺世之術,廣招黨羽,私刻秘書。其書有曰:『古號為聖賢者,安知中道?中道在我山根之上,兩眉之間。』其徒互相標榜。有顧宏齊者曰:『古之尼山,今之眉山也。』陸光旭則曰:『孔子後二千二百餘年,而有吾師眉山夫子,朱、程精理而不精數,大儒之用小,老、莊言道而不言功,神仙之術虛』等語,皆刊書流布,蠱惑庸愚,侮慢先聖。乞正典刑,以維世道。」經湖廣總督王新命審實具題:「朱方旦詭立邪說,妄言休咎,煽惑愚民,誣罔悖逆,應立斬。顧宏齊、陸光旭、翟鳳彩甘稱弟子,造刻邪書,俱斬監候。」從之。 又宗人府題:「閒散宗室勒爾錦贈朱方旦『至人裡』『聖人堂』匾額,原任湖廣巡撫張朝珍贈『聖教帝師』匾額,應行文巡撫王新命,查其果有憑據否,或系朱方旦自行標榜,俟問明具題到日再議。」上諭大學士等:「此事無庸行查,前勒爾錦領兵在荊州時,朕已聞此等事,曾諭彼時差去之人,朕知朱方旦系狂妄小人,軍機大事,萬不可聽其蠱惑。又對秦遣往軍前,回時路經武昌,原任巡撫張朝珍向對秦雲:『朱方旦果一奇異神人,爾宜相會。』遂接見,以賓禮優待。由此觀之,勒爾錦等所贈匾額是真,著即議結。」 尋議勒爾錦見在羈禁,張朝珍已經病故,俱無庸議。得旨:「張朝珍所蔭世襲官革去,方旦既斬,其徒翟鳳彩、顧宏齊亦於秋後處決,陸光旭放歸。」蓋以宏齊嘗言「今之眉山古之尼山」,光旭嘗言「孔子後二千二百餘年而有我師眉山夫子,朱、程精理而不精數,大儒之用小,老、莊言道而不言功,神仙之術虛」也。 西學東漸,新說漸盛,于生理,則發明思慮在腦,于推步,則發明地球繞日而行,已成定論,而當時以為悖逆。蓋思慮在腦,則道學家之心學為兩歧,地繞日行,則天圓地方地靜不動之舊說皆廢。故曆法早從西說,且世以西人為欽天監監正,然地動之說,則必以非聖無法絕之,可見當時我國儒者之心理矣。 厥後又有欽天監南懷仁奏上所著《窮理學》一書,其言以靈魂為性,謂一切知識記憶,不在於心,而在於頭腦之內,語既不經,旨極刺謬,命立焚之。懷仁書之見焚,方旦身之見殺,其故一也。 方旦於未被戮前,漫遊江浙,汪懋麟嘗著《辨道論》以辟之,可見方旦聲勢之盛,而文人不從其教者,辨駁之不能已也。文作於逮京出獄之時,及方旦得罪,自以《辨道論》為有先見,實亦專制錮習,視時君之喜怒,為文字之聲價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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