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獄訟類2


  ◎順治丁酉江南科場案

  順治丁酉十一月壬戌,給弗中陰應節奏江南主考方猷等弊竇多端,物議沸騰,其彰著者,如取中之方章鉞,系少詹事方拱幹第五子,懸成亨鹹膏茂之弟,與猷聯宗有素,乘機滋弊,冒濫賢書,請皇上立賜提究嚴訊。得旨:「據奏,南闈情弊多端,物議沸,騰方猷等經朕面諭,尚敢如此,殊屬可惡。方猷、錢開宗並同考試官,俱著革職,並中式舉人方章鉞,刑部差員役速拿來京,嚴行詳審。本內所參事情及闈中一切弊竇,著郎廷佐速行嚴查明白,將人犯拿解刑部,方拱幹著明白回奏。」

  十二月乙亥,少詹事方拱幹回奏:「臣籍江南,與主考方猷從未同宗,故臣子章鉞,不在回避之例,有丁亥己酉甲午三科齒錄可據。下所司查議。

  戊戌二月庚午,禦史上官鉉劾奏江南省同考官舒城縣知縣龔勳,出闈後被諸生所辱,事涉可疑。又中式舉人程度淵嘖有煩言,情弊昭著,應詳細磨勘,以厘夙奸。得旨:「著嚴察逮訊。」丙申,禮部議覆:「禦史上官鉉奏江南新榜舉人嘖有煩言,應照京闈事例,請皇上欽定試期,親加覆試,以核真偽。至直省士子雲集,闈務不便久稽,其江南新科舉人,應停止會試。」從之。

  三月庚戌,上親覆試丁酉科江南舉人。戊午,諭禮部:「前因丁酉科江南中式舉人,情弊多端,物議沸騰,屢見參奏,朕是以親加覆試。今取得吳珂鳴,三次試卷,文理獨優,特准同今科會試中式一體殿試。其汪溥勳等七十四名,仍准作舉人。史繼佚、詹有望、潘之彪、洪濟、黃樞、秦廣之、陳遡潢、許允芳、張允昌、何亮功、何炳、曹漢、馬振飛、朱扶上、萬世俊、黃中、董粵固、韓揆策、謝金章、許鳳、楊大鯤、周篆、沈鵬舉、史奭等,亦准作舉人,罰停會試二科。方域、林節、楊廷章、張文運、汪席、陳珍、華廷樾、顧元齡、劉師漢、夏允光、程牧、孫弓、安葉甲、孫長髮等十四名,文理不通,俱著革去舉人。」

  十一月辛酉,刑部審實江南鄉試作弊一案,正主考方猷擬斬,副主考錢開宗擬絞,同考官葉楚槐等擬賫遣尚陽堡,舉人方章鉞等俱革去舉人。得旨:

  「方猷,錢開宗差出典試,經朕面諭,務令簡拔真才,嚴絕弊竇。輒敢違朕面諭,納賄作弊,大為可惡。如此背旨之人,若不重加懲治,何以警戒將來!方猷、錢開宗俱著即正法,妻子家產籍沒入官。葉楚、周霖、張晉、劉延桂、田俊文、郝惟訓、商顯仁、朱祥光、文銀燦、雷震聲、李上林、朱建寅、王熙如、李大升、朱洍、王國楨、龔勳俱著即處絞,妻子家產亦籍沒入官。方章戧、張明薦、伍成禮、姚其章、吳蘭友、莊允堡、吳兆騫、錢威俱著責四十板,家產籍沒入官,父母兄弟妻子並流徙甯古塔。程度淵在逃,責令總督郎廷佐、亢得時等,速行嚴緝獲解,如不緝獲,伊等受賄作弊是實。爾部承問此案,徇庇遲至經年,且將此重情問擬其輕,是何意見?作速回奏。餘如議。」

  先是,刑部諸臣遵旨回奏審江南鄉試作弊一案,耽延情由,下吏部議。至十二月丁亥,史部議:「尚書圖海、白元謙,侍郎吳喇禪、杜立德,郎中安珠護、胡悉甯,員外郎馬海,主事周明新等,讞獄疏忽,分別革職,革前程並所加之級,仍罰俸。」得旨:「圖海等本當依議,姑從寬免革職,著革去少保太子太保,並所加之級。其無加級者,著降一級留任。」

  己亥三月戊子,再覆試丁酉科江南舉人。

  蓋順治丁酉江南鄉闈放榜後,眾大嘩,好事者為詩為文,為《萬金記傳奇》及雜劇,以方字去一點為萬,錢字去邊旁為金,指二主考姓,備極行賄通賄狀而醜詆之。流布禁中,世祖震怒,遂有是獄。兩主司撤棘歸裡時,道過毗陵金閶,士子隨舟唾駡,至欲投磚擲甓。桐城方某,冠族也,禍先發,於是連逮十八房官及兩主司。

  總督郎某又採訪舉子之顯有情弊者八人,上之於朝,其八人即于京師就緝,同主司嚴訊。凡南北舉子皆另覆試,北場為先。上親御前殿,士子數裡外攜筆硯,冰雪僵凍,立丹墀下,頃刻成數藝,兵番雜遝以旁邏之,如是者三試而後已,榜發,黜數人。南闈覆試最後,皆不得與會試,所覆一如前,亦黜十餘人,而最後一二十人,複停三科,其解首則竟為進士。是役也,師生牽連就逮,或就立械,或於數千裡外鋃鐺提鎖,家產籍沒,妻子流離。更波及二三大臣,皆居閑者,亦血肉狼藉,長流萬里矣。

  或曰,是年江南鄉試前數日,嚴霜厚三寸,既鎖闈,鬼嚎不止。是雖迷信之談,亦足見是獄之慘也。

  北闈所株累者多為南士,而南闈之荼毒,則又倍蓗於北闈。北闈房考官之被戮者,僅張我朴、蔡元曦、李振鄴三人,且法官擬重,而特旨改輕以市恩,猶循殺之三、宥之三之常格。至南闈,則特旨改重,且罪責法官,兩主考斬決,十八房考,除已死之盧鑄鼎外,生者皆絞決,蓋考官全體皆得死罪矣。又兩主考、十八房考,妻子家產皆籍沒入官,家產沒入已酷,又並其妻子而奴虜之。

  明燕藩篡弒,謂之靖難,其後大戮建文諸忠臣,以其妻妾配象奴。方之丁酉科場,慘酷正等。夫行不義殺不辜,為叔世得天下者之通例,不從弒逆者,即例應以大逆坐之,科場案則何為者?士大夫之生命之眷屬,徒供專制帝王之遊戲,以借為徙木立信之具,而於是僥倖弋獲,僥倖不為刀下之遊魂者,乃詡詡然自命為科第之榮,有天子門生之號。嗚呼,科舉之敗壞人道,摧殘廉恥,而賣國賣君之人,乃亦出於其中,豈創設科舉者之所逆料者耶!

  ◎順治丁酉河南科場案

  順治丁酉十二月壬申,給事中朱紹鳳劾奏河南主考官黃鈊、丁澎進呈試錄《四書》,三篇皆由己作,不用闈墨,有違定例。且黃鈊居官向有穢聲,出都之時,流言嘖嘖。又挾恃銓曹,恣取供應,請敕部分別處分。得旨;「黃鈊著革職嚴拿察究,丁澎亦著革職察議。」

  戊戌七月辛酉,刑部議河南主考黃鈊、丁澎違例更改舉人原文作程文,且于中式舉人朱卷內用墨筆添改字句。黃鈊又於正額供應之外,索取人參等物。黃鈊應照新例,籍沒家產,與丁澎俱責四十板,不准折贖,流徙尚陽堡。上命免鈊、澎責,如議流徙。

  河南副主考丁澎,名士也,紀載頗及此事,則有可錄者如下。朱紹鳳彈河南闈之原奏,見朱自刻之奏議中。蓋是年以參劾試官為最趨風氣之一事,於是台諫中思有所表見者,無不欲毛舉一二細故,以合時尚。今觀是年十二月十田鈤朱紹鳳劾河南科場之原奏,可知矣。其辭曰:

  「刑科右給事中加一級朱紹鳳謹題,為主司違例可疑闈卷並宜嚴察事。竊惟設科取士,關係匪輕,主司銜命而行,動曰矢公矢慎。公者,屏絕苞苴之謂也;慎者,欽遵功令之謂也。少涉私情,便幹物議,天威有赫,殷鑒昭然,乃臣于黃鈊、丁澎,不能無議焉。複查順治十一年五月內禮部題覆臣同官孫珀齡《科場關係大典》一疏,內開「試錄宜用闈墨」一款,凡科場題目,預先洩漏,種種奸弊,多因主考場前預撰試錄程文。今應如科臣議,用諸生原墨,稍加裁訂,以刊程文,違者糾參等因。奉有俞旨,曆科各省罔不遵行,獨今年河南試錄,則大異是,首篇刻李模,僅同四句,次篇刻李敏孫,一語不符,三篇刻李士召,所存者兩股耳。若以為文堪首列,何不揚于王廷?若以為理礙進呈,何以壓於多士?苟非狥私,便為抗旨,百口難為二人解也。又聞黃鈊出都之日,嘖有流言,及乘傳入闈,挾恃銓曹聲勢,恣取供應,地方官積不能堪,事屬風聞,未敢輕告。要之鈊服官素著穢聲,典試複多闕失,似又不可與丁澎同日而語也。伏祈敕下該部,將鈊等分別從重議處,以為人臣專擅者之戒。其闈墨全卷,務須嚴加磨勘,據實指陳,庶不負朝廷書升之重典並皇上邇來懲誡之盛心,功令肅然,科名幸甚。」

  奉旨:「據所參河南錄文違例,並黃鈊服官素著穢聲,出都之日,嘖有流言,挾恃銓曹,恣取供應等情,殊幹法紀,著革了職嚴拿察究。丁澎,系副考官也,著革了職一併察究議奏,該部知道。」紹鳳原題如此。觀其置黃鈊恣取供應於後,而以試錄違式為要點,奏末又明言皇上邇來懲誡之盛心,可見當日本意,在構成一種科場案,以投時好。紹鳳奏議有龔鼎孳序,稱與少同鄉舉,垂三十年,白首弟兄,則亦明時之有科目者也。

  自是歲河南科場以磨勘興大獄之後,科場試錄,遂無朱墨真卷。揭曉之日,若發見有違式者,皆知照本人換卷,終科舉時代皆然。取士而以穿窬之盜度人,科舉功令,至不足道,以防弊與作弊二者較之,亦當諒作弊者之不得已矣。

  ◎順治丁酉山東山西科場案

  順治戊戌二月庚午,禮部磨勘丁酉科鄉試朱卷,劾奏違式各官。河南省考試官黃鈊、丁澎,用墨筆添改字句;山東省同考官同知袁英,知州張錫懌,知縣唐瑾、吳暹、何鏗、章貞,用藍筆改竄字句;山西省考試官匡蘭馨,唐賡堯批語不列銜名,俱屬疏忽。得旨:「俱著革職逮問。」

  山東、山西考官革職逮問之結果,雖無所聞,然其罪名不過「疏忽」二字,則逮問後自亦無大處分也。

  ◎查許墳地案

  海甯許季覺與其同邑查某友善,查掇巍科,躋顯仕,許杜門隱居,甘貧食淡。查沒,賜祭歸葬,勢烜赫。葬地侵計氏祖墳,兩家子弟交構,許曰:「吾終不以死友賣祖父也。」挺身訟之官,連年不決。查、許本通家婣戚,居間者以十數,至是,許攘袂奮髯而誓曰:「頭可斷,地不可讓!」聞者乃止。

  後查以通海客誣季覺,大吏鍛煉周內,置於獄,會有知其誣者,營護得解。仇者百出其計,欲殺之,乃避之山陰。數年,卒蹤跡得之,使幹役十餘人縶以去。許知不得複生,義不辱,因於獄中碎瓷器作屑,吞之而斃。

  ◎淄川崖莊殺賈案

  順治戊戌,淄川之鄉西崖莊,有賈者被人殺於途,越夕,其妻王氏亦自經死,賈弟鳴于官。時鄞縣費禕祉令淄,親驗之,見布袱裹銀五錢余尚在腰中,知非為財也。拘兩村鄰保訊之,無端緒,亦未搒掠,釋之歸,但命地約詳察,十日一關白而已。踰半年,事漸懈,賈弟怨費仁柔,上堂屢噪,費怒曰:「汝既不能指名,欲我以桎梏加良民耶!」呵逐而出。賈弟無所伸訴,憤葬兄嫂。一日,以逋賦故,逮數人至,中有周成者懼責,上言錢糧措辦已足,即於腰中出銀袱,請驗視。驗已,問家何裡,答雲某村,又雲去西崖幾裡?答五六裡。曰:「去年被殺賈某,汝何人?」答雲:「不識其人。」費勃然曰:「汝殺之,尚雲不識耶!」周力辯,嚴梏之,果伏罪。

  先是,王氏將詣姻家,以無釵飾聒夫,使假於鄰,夫不肯,自假之,頗甚珍重。歸途,卸而裹諸袱,內袖中,既至家,探之,已亡。不敢告夫,又無力償鄰,惱吹死。是日,周適拾之,知為王所遺,窺其夫他出,夜踰垣,將執以求合。時溽暑,王臥庭中,周潛就淫之,王覺大號,周急止之,留袱納釵。

  事已,王囑曰:「後勿來,吾家男子惡,恐俱死。」周怒曰:「我挾勾欄數宿之資,甯一度可償耶?」王慰之曰:「我非不願相交,渠常善病,不如從容以待其死。」周乃去。於是殺賈,夜詣王曰:「今某已被人殺,請如所約。」

  王聞之,大哭,周懼而逃,天明,則王死矣。費廉得情,以周抵罪,群服其神,而不知所以能察之故。則曰:「事無難辦,要在隨處留心耳。初驗屍時,見銀袱刺萬字文,周袱亦然,是出一手也。及詰之,又雲無舊,詞貌詭變,是以確知其情也。」

  ◎淄川無首屍案

  胡成、馮安,皆淄川人也,世有郤,胡父子強,馮屈意交歡,胡終猜之。一日同飲,薄醉,頗傾肝膽,胡大言勿憂貧,百金之產,無難致也。馮以其家不豐,故嗤之。胡正色曰:「實相告,昨途遇大商,載厚裝來,我顛越之于南山眢井中矣。」馮又笑之。時胡有妹夫鄭倫,托為說合田產,寄數百金于胡家,遂盡出以炫馮,馮信之。既散,陰以狀報邑,費禕祉拘胡對勘,胡言其實,問鄭及產主,不訛,乃共驗諸眢井,一役縋下,則果有無首之屍在焉。

  胡大駭,莫可置辯,但稱冤。費怒,擊喙數十,曰:「有確證,尚叫屈耶!」以此囚具禁制之,屍戒勿出,惟曉示諸村,使屍主投狀。逾日,有婦人抱狀,自言為亡者妻,言夫何甲揭數百金出作貿易,被胡殺死。費曰:「井有死人,恐未必即是汝夫。」婦執言甚堅。乃命出屍于井,視之,果不妄,婦不敢近,卻立而號。費曰:「真犯已得,但骸軀未全,汝暫歸,待得死者首,即招報,令其抵償。」

  遂自獄中喚胡出,訶曰:「明日不將頭至,當械折股。」役押終日而返,詰之,但號泣,乃以梏具置前,作形勢,即又不刑,曰:「想汝當夜扛屍忙迫,不知墮何處,奈何不細尋之?」胡哀請急覓。乃問婦:「子女幾何?」答言:「無。」「甲有何戚屬」?雲:「有叔一。」慨然曰:「少年喪夫,伶仃如此,其何以為生矣。」婦乃哭。費曰:「殺人之罪已定,但得全屍,此案即消,消案後,速醮可也。汝少婦,勿再出入公門。」婦感泣,叩頭而下。

  於是費即票示裡人,代覓其首。經宿,即有同村王五者報稱已獲,問驗既明,賞以千錢。喚甲叔至,曰:「大案已成,然人命重大,非積歲不能結。侄既無出,少婦亦難存活,早令適人。此後亦無他務,但有上臺檢駁,止須汝應身耳。」甲叔不肯,飛雨簽下,再辯,又一簽下,甲叔懼,應之而出。婦聞,詣謝,費極意慰諭之。又諭有買婦者當堂關白。既下,即有投婚狀者,蓋即報人頭之王五也。乃喚婦上,曰:「殺人之真犯,汝知之乎?」答曰:「胡成。」曰:「非也,汝與王乃真犯耳。」

  二人大駭,力辯為冤。費曰:「我久知其情,所以遲遲而發者,恐有萬一之屈耳。屍未出井,何以確信為汝夫?蓋先知其死矣。且賈死,猶衣敗絮,數百金何所自來?」又謂五曰:「頭之所在,汝何知之熟也?所以如此其急者,意在速合耳。」兩人色變如土,不能置一詞,並械之,果吐實。蓋五與婦私久,謀殺其夫,而適值胡之戲也。乃釋胡,馮以誣告重笞,徒三年。事既結,未妄刑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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