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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事類二9


  ◎孫開華勝法人于臺灣

  孫開華,字賡堂,湖南人。咸、同間,從鮑超轉戰楚北、江南、江西,有功,累遷至總兵。光緒初,調臺灣。甲申,法人來犯,時督辦臺灣軍務者為劉銘傳,劉故淮軍宿將,多謀能斷,部下將士皆精銳善戰。劉知孫可大用,令守淡水炮臺。

  劉嘗於酒半語客曰:「吾有四提督一總兵,謀勇兼備,何憂敵之不破,功之不成哉!」四提督,謂曹志忠、章高元、蘇德勝、鄧長安,一總兵謂孫也。既而孫以火藥不足,不用大炮,令軍士盡伏台後。法兵官從鐵艦開放大炮二百餘門,臺上寂無聲息,相戒不稍動。法人以為我守兵已潰走,立放舢板,驅兵登岸。伏驟起,奮勇直進,肉薄移時,斬級數百,呼聲震天,法人驚出不意,入海死者不可悉數。擊沈舢板四,軍中莫不稱賀。孫曰:「敵雖經此巨創,然心不甘服,必且複來。吾等防務不宜稍懈,如有解甲休息者,罪以軍法。」

  未幾,法人謀襲擊,孫率士卒,賈其餘勇,冒死抵禦,三戰三捷。法人懾其威,自是遁。

  孫強毅而寬和,得士心,故能搴旗斬將,力遏凶鋒,相持數十日,而淡水卒無恙。當時無水師以為援助,而炮臺軍械又遠不如敵,乃竟能轉敗為勝。劉奏陳戰績,擢福建陸路提督。光緒癸巳,以疾卒於淡水。舉殯之日,士民爇香會送,至為泣下,亦有繪像以祀者。

  ◎張李成與法人戰于臺北

  張李成,臺灣內山人,美風姿,操俳優業,媚目巧笑,傅脂粉登場,初不審其為勇士也。光緒乙酉,法人攻臺北,觀察李某以劉省三中丞命,練土兵拒敵。張忽舍所業應選,李呼張小字曰:「阿火,汝胡解兵事!」張慷慨言曰:「火生長是間,不欲變服飾為西人奴也。」

  山中善火者可千人,招之立集,善獵能鎗,可應敵。李善之,易其名曰李成,謂李氏所成就者也。時擢勝軍二千眾,屯滬尾炮臺坡,李成則率新卒五百,分為兩隊,承其後。擢勝軍一與敵接,立敗,張以二百五十人出,散發赤身,嚼檳榔,紅沫出其吻。

  時潮上,法人爭以小船抵坡下,坡上草深沒人。此二百五十人者見敵皆仰臥,翹其左足,張趾架鎗以待敵。敵近,二百五十鎗齊發,法人死者百數,大駭而遁。山后複出二百五十人,作圓陣包敵。時潮落舟膠,有巨賈購得法華戰事股票,從軍觀勝敗,時亦陷足泥中。船上張白麾,請以金贖,張不可,作俳優聲曰:「吾不欲仇人金也!」殺而烹其屍。

  ◎李世鴻與法日戰

  李世鴻,字海珊,合肥人。夙秉母虞夫人訓,明大義,死綏蓋平。時母猶在堂,前一夕,手書戒子,不以生還為念,僅屬善事祖母,求自立而已。咸豐己未從戎,時粵撚兩寇已熾。克復壽州、六安之役,與焉,積功至守備。同治甲戌,臺灣與日本人哄,從福建提督前往鎮撫。由竹坑山進兵,收復大龜紋溪、內外獅頭等番社,擢都司,加遊擊銜。內渡,駐軍江陰,督建炮臺。光緒癸未中、法之役,防堵台南,援臺北。嘗夜半率兵,由菱山繞小路攻敵後營,踏破之,奪還炮壘,獲法軍旗器械。法人攻滬尾,守軍幾潰,複赴援,傷敵無算。

  和議成,擢遊擊,守台南,辦開山撫番事。丁亥,總兵章高元赴山東,初檄管帶廣武營。壬辰,移駐青島,督建炮臺,未就。甲午,日本在朝鮮與我開釁,章援旅順,世鴻幫統新募福字兩營。未出,旅順陷。時日本海軍方逡巡渤海,不易渡,乃率師冒險,由登州茅家口乘海舶,往大營口登陸。宋忠勤公慶檄守蓋平,爰相度形勢,以牽馬嶺為要隘,設戍甫定,日本將率軍來襲,戰屢勝,殲敵不可勝計。敵還攻析木城,宋仍檄守蓋平。

  一夕,敵麕至,楊壽山守東北隅,李仁党守東南隅,世鴻守西南隅。西南當敵之中堅,兩軍交綏,敵忽向偏東抄擊,而東南敵亦猝集。時我軍不及八營,敵馬步兵數萬,彈丸如霰,東南隅陷,仁黨死之。東北隅繼陷,壽山死之,西北隅遂孤立,矢盡援絕,猶押鞾刀搏戰,剸數人,沖入敵陣,世鴻死之。時光緒甲午十二月十五日也。同時陣亡將校凡二十餘人。

  ◎唐景崧遣將與日人戰

  光緒甲午,朝廷以臺灣割讓日本,台人不懌,自立民主國,舉護撫唐景崧為總統,以邱逢甲副之。而日本所任臺灣總督樺山資紀知台人之反抗也,率師來攻。先攻基隆,景崧命吳國華守三貂嶺,覆命營官包乾臣馳往助之。偶與日軍偵探隊遇于途,奮勇擊之,斃日兵官某,日軍大潰。幹臣適馳至,遽奪日兵官首級歸,冒為己功,報大捷,吏民皆賀。國華方追逐日軍,忽聞幹臣奪己功,大憤,遽舍日軍回兵追幹臣。

  日軍瞰之,亟返旆,遂奪三貂嶺。時基隆危急,分統李文忠等會師援之,日軍已密佈,文忠等屢戰皆敗北。景崧覆命黃義德屯八堵為後援,逢甲乃請于景崧遣他人代之,景崧弗許。義德至八堵,聞日軍勢盛,膽幾喪,遽舍八堵,馳歸,詭言獅球嶺已為日據,八堵逼近敵營,不能駐軍。日人懸金六十萬購景崧頭,故亟馳歸以防內亂。逢甲知其詐,面斥之,景崧莫敢詰。其實獅球嶺尚未失,自義德馳歸,其地空無一兵。翌晨,日軍遂不折一矢而得之矣。

  是夕,義德所部軍索餉,大嘩,逢甲請斬義德以謝台民,並嚴懲一二亂兵為首者,景崧不從。逢甲歎曰:「禍患之來,迫于眉睫,尚不能整飭軍紀,徒畏葸遊移,坐令嘩變,天下事尚可為乎!」

  次日,城中聞日軍將至,相驚擾,軍士蠢蠢有變志,景崧束手無策。薄暮,潰兵爭入城,沿戶淫掠,客勇、土勇互相鬥,積屍遍地。中軍護勇為內應,總統府火發,光焰燭天,景崧大駭,亟微服,挈一子而逃,妾易男服隨之,雜難民中出城,疾附英輪至廈門,置台事於不顧矣。逢甲聞之,哭曰:「吾台其去矣!誤我台民一至此極,景崧之肉其足食乎!」時遊兵淫掠無厭,居民遷避一空。逢甲急舉義兵,然府庫軍械盡入遊兵手,義兵勢不支,大敗,逢甲孤身遁鄉間。遊兵大掠三日,日軍尚未至。

  德商畢狄蘭以書告日軍,乃從容以兵來收城。逢甲收拾散亡,義師複集。聞日軍至,伏於途而擊之,顧日軍勢張甚,逢甲又大敗,全軍盡喪,逢甲僅以身遁,複匿於鄉,臺北遂為日有。是時劉永福尚堅守台南,日軍攻之,數月不能下。逢甲思往依之,道中梗,不能行。而臺北已陷之城邑,聞台南義聲,鹹躍躍思奮,逢甲複與之約,定期起兵,圖恢復。為日軍所偵知,防備周密。日軍複以臺灣自主事為逢甲所首倡,嫉之甚,嚴索之。逢甲竄身深箐窮穀間,幸脫於禍,而恢復之志不稍替。未幾,永福力不支,台南亦失守。逢甲知大勢已去,乃亦痛哭而行,臺灣遂亡。

  ◎孫子堂與日人戰於臺灣

  孫子堂為賡堂總兵開華之子,好讀書,不求聞達。時究心戚繼光兵略,賡堂詔之曰:「吾自從軍以來,大小百數十戰,其中佈置得諸兵法者十之四,參以己意者十之六。蓋泥古而不知變通,未有不致敗者。爾能研究古兵略以求其變,按之時勢以為其通,用兵之道,不外是已。」子堂謹受教。

  光緒甲午,中、日釁起,海陸軍屢戰屢北,乃割遼東半島、臺灣、澎湖以和。台人不肯讓,知子堂為名將之後,深諳兵法,遂推為義師首領。子堂奮袂起曰:「國家土地,不可以尺寸與人!臺灣北通吳會,南接粵嶠,乃東南之保障。又況物產豐腴,魚鹽充足,正多天然之利。而朝廷視若弁髦,委諸敵人之手,是誠何心!某雖無能,然不忍睹此大好海疆淪於異域,重辱我先考也!」

  即日募壯士,墨絰視師。購器械,立旗幟,不數日而戰守之具悉備。當操練時,以黑布抹額,足著草屨,往來指揮,驍勇異常,咸謂孫開華乃有此兒也。

  已而日兵抵台,示威於眾,揚言有反抗者,立予屠戮。其家人聞而懼之,謂之曰:「將軍死未幾,後事方殷,公子宜自愛重。且朝廷既允割棄,力複不敵,幸毋以千金之軀,輕於一擲也!」子堂曰:「不然。今日之事,先考之靈,實式憑之。即不成,亦可告無罪,正不得以其必敗而遂懷退志。人孰無死?死貴得當耳!」

  乃與諸壯士枕戈待旦,誓以死拒。未幾,日兵來犯,奮勇擊卻之。翌日,日兵來者愈眾,自辰至午,肉薄相當,傷夷略等。顧敵源源繼進,而子堂則無後援。移時,壯士死者幾盡,子堂亦身受數創,大呼曰:「吾可以見先考於地下矣!」複策馬陷陣,力竭死之。

  ◎聶士成勝日人于連山關

  杜振卿以佐貳需次北洋,光緒甲午之役,奉檄解軍需,赴宋慶營,宋留振卿辦糧台,節節退守,直至遼陽。同事故有十數人,至遼陽,僅四人矣。聞日軍且至,大震。某日晚餐,有一人與三人約曰:「若輩皆懼死逃矣,吾儕無論如何,當誓死弗去。」眾唯唯。翌晨視之,則此三人皆逃,昨發言者亦在其中也。振卿固有膽,且主管軍需,思職守所在,逃且獲嚴譴,遂決留。時城外駐有聶士成軍,朝鮮平壤之戰,聶初隸葉志超,蓋朝陽先有匪亂,聶、葉共往平之,聶功至高,為葉所冒,葉遂居聶上。

  及敗於牙山,葉獲罪,聶乃以偏師千人扼摩天嶺,日軍屢犯之,皆擊退,奉天得無恙。至是,與日軍激戰,遼陽牧許某亦登陴死守,城中流彈如雨,恒臥地避之。日兵忽停戰三日,聶疑之,蓋遼陽城外有山曰連山關,慮其登山俯擊也。募樵夫探之,得報,日軍果至山頂,山上下節節為營,其不施攻擊者,炮未至也。

  是夕適大雪,聶下令,募死士,得三百人。人給五十金,羊皮衣褲各一,令反著,遠望之,與雪同色,不知其為兵也。又令樵夫為導,至山腰,分三百人為二組,一向上,一向下。各放鎗數排,聞敵鎗聲起,即潛伏山谷中,天明,再突出激戰。令下,眾奮勇前進。我軍潛登之處,為日軍斥堠所不及。至山腰,如令行之。

  時大雪蔽天而下,瞭望俱窮。日軍在山巔者,疑山腰以下為我所得;在山腰以下者,又疑山腰以上為我所據。大雪不敢出戰,各用鎗炮轟擊,實則自相殘殺而已。天明,我軍突出,聶自帥大軍從山下掩至,遂獲全勝,收復連山關。及和議成,聶奉命練一軍,參用德國兵制,召募精壯,日訓練之,躬與士卒同飲食臥起。知東三省將有戰禍,率兵躬履其地,詳繪地形,至晰至備。

  ◎孫鈺勝日人於關外

  壽州孫鈺以拳勇名。其村前有石龜,重八百斤,能抱之行百步,人號曰「孫八百」。吳大澄家居吳,以重金聘之,任扞掫。光緒甲午之戰,吳在湘撫任,帥師出關,鈺願挈其徒百人從,許之。

  吳師甫出關,未戰而潰,鈺獨率其徒求主將,不期反與日軍遇。時日軍來者近千人,鈺度勢不敵,退入林中,與其徒舍騎登木,擇樹枝之陰翳者踞之。日軍以大隊圍林,而分騎搜索,輒自上槍斃之。日軍發槍,皆格于林,不能損也。久之,日軍亦不動,鈺與其徒謀曰:「日軍不來,知林戰不利也。不去,豈必待其運炮至耶?炮至,吾儕死矣。」

  鈺徐按轡至林側,猝一躍而入,日兵不及備,倉猝短兵接。日兵用槍上刺刀,鈺軍則以腰刀奮斫,日軍不能當,皆紛紛退。鈺度相去稍遠,必為火器所困,乃與其徒力撓之,彼此錯雜,紛紜拏鬥,日鎗不得發。其大佐某以柔術鳴,自躍馬當鈺,鈺揮刃一擊,人馬皆中裂。日暮,手斫殺且百人。會章高元軍至,遂得脫。鈺失其徒十二人,而殺日人數百,日軍為之奪氣。然以吳敗故,竟不敘功,惟以白衣歸耳。

  ◎馬玉昆勝日人于大同江上

  光緒甲午中、日之戰,馬玉昆奉檄禦日本軍于大同江上。初以輕騎來,嘗一戰敗之。繼而大隊畢集,數逾二萬,馬所部可八千,先使一遊擊以千人迎戰,戒曰:「甯死毋歸!」戰一時許,使來告急,馬問使者曰:「死若干?」曰:「死者可二百。」馬怫然曰:「死及五百告我,我當來助。」

  遊擊遵令,乃掘長濠,伏師之半于中為左,以其半伏林中為右。戰五時,日本炮隊至,悉力攻林。炮丸著木,聲若裂山,林木盡折。馬度其少疲,亟揮全軍乘之,日人大敗。馬方逐北,而衛汝貴已逃,歸路為日所斷,馬親突陣,中貫之,竟冒圍以走。

  是役也,殺日人數千,我師亦喪數千人。自是,屢轉戰於奉天、牛莊間,互有勝敗。聶士成亦敢戰,而宋慶以統帥臨二人上,既不能戰,又時掣二人肘。馬歎曰:「使我與功亭(士成字。)並主戰事,不使祝三(宋慶字。)扼我,日人不足敗也。」然當道竟不之察。和議成,馬仰天大哭,不食者數日,全軍皆感動。

  庚子之役,馬帥師禦敵於京津之間,前後十余戰,多所斬獲。以大事不支,乃扈兩宮西狩。列國皆憚馬,不敢迫。獨俄人怙其慓悍,尾而窮躡。馬以三千人發覆,大敗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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