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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事類二8


  ◎甯裕明王德榜勝法人

  光緒甲申,法使福裕諾將回國,言于李文忠公鴻章,謂將派兵巡越南。文忠未上聞,奉旨申飭,而法人旋以巡邊為名,攻越南之諒山。粵督張樹聲、滇督劉長佑暨沿江沿海督撫聞警,各徵兵出廣西龍州之鎮南關為中路,桂撫徐延旭督師諒山。樹聲所遣提督黃桂蘭、董履高等多淮軍,延旭所用党敏宣、陳朝剛、陳得貴等皆廣西人,延旭倚桂蘭,俾盡統諸軍,凡四十二營,當前敵,駐北寧,自統二十余營為後路。桂蘭在北寧,日夜酣酒,奪民女,恣為荒淫,軍無紀律,越人痛恨之。

  教民某賄敏宣,請給軍裝助戰。敏宣白桂蘭,從之。教民遂助法攻我軍,我軍潰。延旭逮問,朝命潘鼎新代之,以布政使王德榜署提督,代桂蘭。且以敏宣退縮,得貴首失扶良炮臺,命悉斬之。敏宣,桂蘭之營務處也,猶領三千五百人屯諒山,合所節制者計之,尚二萬餘人,得貴亦領千人。德榜懼其叛,秘不發。令部將寧裕明往誘之。裕明挈幕僚一卒一騎而往,迎敏宣,聲言籌軍食,邀與同往大營。敏宣隨入關,遽就縛。搜其身,得已上藥之雙響手槍二,遂斬之,並斬得貴。得貴抗稱退炮臺實奉將令,裕明複詰其克扣軍餉,始俯首就誅。桂蘭夜餌金死,朝剛亦當斬,亡命走。

  是役也,善戰者首推裕明。裕明,衡陽人,初在劉武慎公部下。甲申春,淮軍敗,廣東陸路提督楊玉科領廣武三營屯觀音橋,調裕明領右營。閏五月丙午黎明,法軍自郎甲進攻觀音橋,橋南北皆山,北嶺尤峻,萬葉率四千人屯橋南,裕明從玉科,與提督王洪順屯橋北。薄暮,萬葉戰敗,退俯北嶺而陣。法軍從之入,裕明亟出萬葉後,登北嶺絕頂,發炮下擊,別伏兩哨於山之左右麓,橫截法軍。法軍悉力禦嶺上軍,不意山麓之驟出伏兵也,大驚,潰走,諸軍窮追之。至郎甲,殲數百人,於是法人始有求和之舉。

  洪順者,亦淮軍良將。率所部屯山下平地,幾為法軍所乘。然不以萬葉之敗退而少卻也,萬葉部伍亦井井,卒能轉敗為勝。會奉電旨令退師,毋礙和議,我軍退入關,法人約退東京,乃止退北寧。裕明以法人詐和,宜乘機進兵說玉科,旋奉旨派員潛赴敵境偵探,遂以屬裕明。六月乙酉,裕明發觀音橋。七月癸卯朔,歸龍州。說鼎新宜進兵,於是遂決二次大舉之議。

  八月庚寅,我師敗于郎甲。其地南距諒山十五裡,北距觀音橋八十裡,東船頭、西太原各百里。先是,越南教民犒軍,報法人且至,提督方友叔答曰:「我械未集,壘未固,未易速戰。」教民去。不二日,法兵大至矣,倚森林以自蔽,我軍不知也。

  黎明,忽聞炮聲,友叔以為兵勇打冷炮也,俄而開花彈落營中,十餘人被炸死,始大驚。時築壘未畢,士卒方就食於空村,提督周某率二千五百人而疾奔,友叔亦率千人從之,法人乃圍玉科營數十重。

  初,裕明令軍中:「即不戰,亦戒備。」故獨整暇。至是,則憑牆發槍,法人死傷如積。牆猝倒,則令親軍三百人且戰且掘坑。及暮,法人數萬衝突數十次,卒不得入。左右促裕明出,裕明回顧,則積屍縱橫,裹入法兵中,不見一援兵,望玉科中軍,圍尤厚,乃曰:「戰死槍,走亦死槍,寧戰死耳!」左右曰:「統領猶在。」裕明曰:「即出,亦必殺敵!」時已曛黑,裕明口銜匕首,右手縱火彈,左手持馬刀,馳而斫。左右二百餘人亦隨而馳斫,法兵皆披靡,竟入中軍。玉科從者數十人,方據內濠力戰,裕明乃衛玉科出,士卒又死五十人,傷四十餘人。是役也,玉科懲敏宣前事,拒教民不見,而友叔不知教民為法諜,語以實,遂及於敗。我軍死千餘人,然法軍死者亦相當。

  乙酉正月,諸軍以諒山失守,退屯關內。玉科駐文淵,猶在關外十五裡也,距法軍所駐,僅五裡耳。己酉黎明,法軍進犯,裕明以當前敵,陣中嶺,左嶺以徐占魁當之,右嶺以廖應昌當之,玉科督戰,駐大塘嶺。俄而炮傷占魁足,遽返,應昌懼而亦奔。裕明率師力戰,而法兵遽從右嶺入,玉科遣提督劉思河率中營親兵助裕明。思河手馬刀,裕明使棄之,思河乃蹲而發槍。

  方燃火,思河已為炮彈穿胸矣,玉科之頭太陽及腹亦中傷,死矣,裕明不知也。方遣紅旗索子藥於玉科,紅旗返,報玉科陣亡,裕明痛哭曰:「主帥死,我何生為?諸君不能戰者行,否則請隨我,為主帥復仇!」眾皆願從死。裕明乃率之沖法軍,擊殺一軍服有五金線者,蓋上級軍官也。俄有彈中裕明,洞右頰,裕明猶持刀,督軍士前進。從者曰:「大人戴花矣!」戴花者,軍人隱語,謂中彈也,掖以行。裕明怒,謂死亦當在關外。從者紿以主帥未死,乃強轝入關。

  二月戊寅,法人陷關前隘。隘北五裡曰小南關,其地有三山,馮子材所統十營在焉。山上營三,山下營七。法人遽出奇兵,趣鎮南關東嶺以來襲,炮聲如雷霆。裕明方養創憑祥,聞之,裹創飛騎,自山北沖上,手馬刀亂斫,法人披靡,於是諸軍相繼登。

  德榜屯油隘,遣都司陳得勝間道赴援,自張疑軍待之,並潛率精銳扼要地。別築土墉為障,三小時而事集。法軍望見我疑軍也,以為主將中堅所在,即發鎗炮力攻之,銳不可當。曆一小時許,見我不回擊,乃以騎偵之,知為空壘,遂分軍為二,鼓銳以進,兼取包抄搜索之方略。德榜躬率一隊至,直向法軍挑戰,法軍乘之,德榜乃退至障畔,戒所部曰:「法人勢雖銳,難持久,當以忍勝之。」遂令軍士伏障下,不輕發鎗炮。

  此時彈如雨,德榜草屨布服,坐土墩,從容指揮。及見法軍氣將竭,乃發令曰:「可出戰!」遂風馳而前,以鋒刃目接。此時他隊伏軍備夾擊者,亦突至法軍陣後,法軍出不意。大敗奔北,死者數千人,遂獲全勝。是役也,法兵萬餘,而德榜所帥偏師不及三千,殺敵數千,我軍死傷不及百也。

  或曰,鼎新總兵權,而遇敵即退,兩日夜馳數百里,遁回南寧,法人躡蹤而來,鎮南關遂失守。鼎新複詭詞入報,謂子材、德榜兩軍不聽調度,坐視不援,致有此敗。廷旨著將馮子材、王德榜軍前正法,幸督辦廣東防務彭剛直公玉麟、兩廣總督張文襄公之洞悉其冤,合詞電奏,謂鼎新調度乖方,且力揭其隱,由是廷旨褫鼎新職,子材、德榜釋不問。德榜軍方在關外,聞詔,益奮勇效命,截擊法兵,法軍卒潰,乘勢追逐數百里,殺戮敵軍官及獲馬匹糧食無算。

  ◎張春發勝法人

  馮子材、蘇元春、王孝祺等與法人戰于鎮南關外也,其初固常敗,而後之反敗為勝,實出於張春發所率之三百人。春發者,孝祺裨將也。孝祺初與敵戰,屢失地喪師,節節退守,已奉褫職拿問之諭,尚未離營也。潘鼎新不知軍事,始令孝祺營於某所,既而更之,一日九易其地。孝祺不知所從,則窘甚。適子材奉命督師,率所部來會,孝祺乃距子材營若干裡而駐焉。

  大戰鎮南關之日,將戰,孝祺聞有槍炮聲,令春發率三百人巡哨。行經大森林,忽聞人馬鼓角聲甚盛,知他隊敵兵且大至,懼甚,乃令此三百人者匿于林中,以俟其過。時兩軍前敵已開戰,法軍預調別隊二千人及大宗子彈由間道前往濟師。見森林,懼有伏,不進。

  張匿林中久,既不聞聲,以為法軍過且盡,亟欲返命,率眾奔而出,猝遇法軍,驚且愕,當時進退皆不可,張顧謂三百人曰:「今日戰,死。不戰,亦死。然力戰,或可不死。且敵人欲進而反止,是中餒也,不如因其餒而乘之。」三百人哄應曰:「然。」則一鼓作氣,徑前搏戰,沖其中堅。

  法軍之行也,氣張甚。及遇林而疑,既稍稍衰矣。又不備即有戰事,突見春發眾奮勇前,猝不知多寡,大駭,以為果遇伏中計。彼此距離近,炮彈無所施,氣愈竭。三百人者,東馳西擊,短刃相接,法軍陣動而潰,死傷過半,子彈盡為春發所有。乘勝前進,於是前敵戰正酣,我軍氣益發揚,拒戰益力。敵知別隊已失利,子彈告罄,接濟又絕,兵氣大渙,遂大敗,並搖動大本營,一日夜,退百數十裡。於是我軍大勝於鎮南關,即日克復諒山。

  ◎馮子材勝法人

  鎮南關之役,馮子材督兵力戰,遂獲大勝。先時,行軍屢失律,盡喪關外地,桂邊亟亟,時張文襄督兩粵,請於朝,命馮子材督師,率舊部援桂。文襄與子材結為兄弟,臨行,文襄設宴,以金樽三,跽而酌子材,且曰:「公飲此,以祝公勝利,努力殺敵!不然,無相見期。」子材飲盡,謝曰:「此行不勝,無面目見公!」遂行。

  鎮南關在兩山之間,子材與某將各踞一山,中築長牆以為守,蓋猶舊法也。子材初練有藤牌隊數百人,皆百戰精卒,待之素厚。將戰,隊長請于子材曰:「法軍槍械殊利,若與之炮火相見,勢必不敵。盍先以藤牌隊沖其陣,而後以大軍繼之?果得近身搏戰,則吾事濟矣。」子材嘉之,且曰:「若毋怯乎?」對曰:「平時受公豢養之謂何?今事亟矣,吾儕有不循是而行者,當自刎以謝。」子材曰:「敬諾。」及法軍來攻,子材初令軍中伏毋動,藤牌隊均踰牆下,瞬息不見,已入法軍矣。踰時,見法軍陣微動,槍聲稍稀。相持一時許,無耗。

  子材恐藤牌隊有失,令軍士亦踰牆出戰,法軍以槍炮猛擊之,不能前,勢殊迫,將卻退。子材見之,急踰牆出,某將從,公子輩力阻,不聽,亦隨之出。子材布衣草履,持刀陣前,並手刃退卒數人。軍士見大將親臨督戰,爭先效死。會法軍中堅大動,甚囂塵上,馬倒人死者甚眾,知藤牌隊已得利,我軍益前,殊死戰。法軍彈罄,接濟不至,遂大敗,死傷數千人,乘勝複諒山。法人既受此創,自穀松而威坡,而長慶,而船頭,由北而南,日夜退走。我軍將士額手相慶,謂北圻、東京可冀恢復矣,而孝欽後忽詔令停戰。至四月,越南且為法有,而我失藩屬矣。

  ◎張佩綸與法人戰于馬江

  先是,閏五月二十一日,法軍有兵船一艘進港。二十四日,其水師提督孤拔座艦又進口,泊羅星塔上流。自此以後,日有一二船至,至二十八日,共得八艘。而我船之在港內者,僅六艘:曰揚威,曰福星,曰藝新,曰琛航,曰福勝,曰建勝,駐船廠者惟陸軍四營而已。其後又得濟安、飛雲、伏波、振威、永保等五艘,增調閩安平海師船八艘,翦鎮炳南炮船十艘,添募陸軍數千。相持匝月,至七月初三日而難作矣。

  是日晨,法船升火起椗,學生魏瀚倉卒馳告,而法人已牒告未刻開戰。佩綸大恐,遣瀚向孤拔乞緩。比登舟而炮已發,我船猶未起椗也。三船在羅星塔下流者,先被擊沈,振威管駕許壽山死之。其在羅星塔上流者,揚武先沈,管駕坐舢板而遁。伏波、藝新隨之,福星欲斫椗赴救,已不及。法軍炮彈如雨,福星管駕陳英屹立望台,傳呼開炮,其僕請曰:「伏波、藝新已駛向上流矣,我船亦宜相機行事。」英瞋目曰:「爾欲我走耶?」叱之退。

  遂令於眾曰:「今日之事,有進無退!我船既銳進,當有繼者,安知不可轉敗為勝?」於是鼓輪掌舵,貫法陣而前,開邊炮左右擊。惜炮小,未能中法艦要害。我船雖被彈,而尚無大礙,複在下流裝足子彈,貫敵陣而回擊之如前。隨其後者,雖有福勝、建勝二船,顧小而行遲,僅遙為聲援而已。福星至此,遂成孤立之勢。孤拔見之,乃以三船合圍,管駕陳英中彈殞於望台,三副王漣開炮奮擊,亦被彈洞胸而死。船上屍骸枕藉,而猶力戰不退。迨火藥艙中彈,軍士始紛紛赴水,船額配九十五名,存者僅二十餘。是役也,誠可謂血戰矣。

  福星既沈,建勝亦被轟沈,管駕林森中彈殞。福勝督帶呂翰亦及于難,蓋呂方在其船也。是時全隊盡歿,僅餘福勝一船,船尾已受彈火發,而尚燃炮猛擊。管炮翁守正發數鎗,殪二法人,彈貫其胸而踣。管駕葉琛方在望台指揮,忽一彈飛至,貫其頰,僕矣,複躍而起,傳令裝炮,彈複集其脅而亡。於是全船所存,僅學生二,船亦沈半截。二學生見孤拔方植立督戰,乃從容裝藥,瞄準孤拔而擊之,殪其左右二人,孤拔亦受傷。計各船管駕力戰陣亡者,共四人。

  或曰,有徐某者,上海人,年十歲,失怙恃,家貧,流為丐。丐中之強有力者多欺之,以故不慣與群丐伍。夜無所歸,恒號泣於天主堂前,法教士哀而收養之。徐固世為教徒也,命之讀,琅琅上口。性穎悟,不數年,通法文,教士愛之。返國,攜以去,使入中學校。及中、法戰時,教士攜之入軍,隨孤拔來寇,因利徐以謀我焉。

  徐居軍幕,為虎作倀。孤拔率兵艦寇臺灣,知福州防禦嚴,不利深入也,徐曰:「福州艦小兵懦,長驅直入,不足敵也。」孤拔頷之。笑問教士曰:「徐,華人也,保無意外乎?」教士曰:「徐家世奉教,依吾為生,庸何傷?」翌日,徐又謂孤拔曰:「台民強暴,恐將不利於將軍。」

  孤拔然其言,將輕舵西駛,先鋒已報失利,急鼓輪向福州行,窺馬江。福州水雷艇數十方防堵海口,孤拔以遠鏡窺我軍,乘未備,發炮先擊。我軍亂,不及整師,倉皇出,法軍炮彈紛至,已洞穿我鐵甲,漸下沉。徐又乘機語孤拔曰:「必盡殲之,毋貽他日憂。」

  又連發數炮,而我軍僅一艘矣。有一軍官躍出曰:「我軍還擊固死,不還擊亦死,何可束手待斃耶!」強令發一彈,中孤拔腰,立僕。法兵見主將被創,停戰,徐仍促之還射,我軍遂全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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