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筆記雜錄 > 女聊齋 | 上頁 下頁 |
鄔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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鄔榮典,字少華,任城儒家子;年十七,尚未婚。時正夏五,移枕席置小齋,一老僕作伴,喜岑寂也。一夕溽暑,令人思褦襶。因遣僕宿外舍,自起拂榻拭幾,剪燭烹茶。視皓月一窗,不禁遐想,背燈危坐,口吟一絕雲:「明月此時好,美人何處來?相憐惟有影,綺戶為誰開?」詩就,曼聲吟詠。忽一麗人冉冉至,年約十五六。廣袖長裙,烏鬢翠黛,目盈盈若秋水;裙下露蓮瓣,翹翹若解結之錐,殆畫中人也。鄔驚詢曰:「卿鬼耶?」曰:「否。」「人耶?」曰:「否。」「然則狐耶?」笑曰:「郎志在美婦,妾志在情郎;偶聽高吟,知情之所鐘。故冒嫌學私奔之紅拂,郎何必嘵嘵詢蹤跡。」曰:「卿有名乎?」對曰:「賓奴。」「有字乎?」曰:「樊稚。」 鄔不甚了了,第握纖纖手,則柔勝於荑,令人魄蕩。相與談論,慧舌生香;旁及詞章,藻思耀采。鄔愛且服。聽玉漏丁丁,牆外之柝四下;促其解衣,則飛紅上頰,約以明宵。野雞四啼,倉皇遽遁。翌果挑燈,自攜衾枕至;備極華麗,人世所無。遂與綢繆,而痛楚莫勝。女曰:「妾身猶不雕璞也,乞郎徐徐,幸勿狂暴。」事已,視清簟落紅,真猶處子。鄔益憐愛,因以臂代枕,口吟一詞雲:「郎可憐,妾可憐,一對鴛鴦一對鶼。今宵哪世緣?莫流連,且流連,生怕鐘鳴欲曙天,情人隔一邊。」 女喜曰:「郎真有情也。妾雖自薦,然得此錯愛,死可不憾矣。」 即和其詞雲:「風誰家,月誰家,妾豈當門賣笑娃?情深念轉差。香辟邪,玉辟邪,夜雨摧殘一樹花。郎君鄭重些。」天曉,自摘耳上兩金環贈鄔,曰:「以此作定情物,然慎勿示人;恐蜚短流長,彼此不利。」自此來無虛夕。一夜正偎擁,忽有斑白叟破門入;面靛裂,發蓬飛霜,髯如戟,叱女曰:「小妮子太不識羞恥。」既而指鄔曰:「汙人清白,風狂兒不當殺卻耶!」 鄔驚怛無地,以被蒙首,口噤不能言,惟齒牙震擊作奇響。自被隙微窺,女郎則俯首卻立,觳觫可憐。正疑懼間,老人呵叱益厲。忽僕在外舍,反側匡床間,聲劄劄,二人遂渺。次夜,鄔扃戶,眠不熟;而女已嫋娜在床側,嬌羞慘澹,默無一言。 鄔執其手問:「昨宵老叟,屬卿何人?」曰:「老父也。」曰:「卿家大人,險將小生驚煞。然我兩人之情分,豈即盡於此乎? 匝月恩愛,已逾尋常,某願為卿死不悔也。」女嗟歎久之,始雲:「郎何癡也!以郎表表,何難得玉台豔偶,而乃犯險阻爭異類哉?且家君素嚴,翌即遷他郡,妾來永辭,願郎自愛,毋以妾為念!」鄔失聲大哭,女以袖中中紅巾拭淚已,亦泣曰:「妾原圖永好耳,不意怒觸高堂,殃及君子,義難複聚。願以所贈賜還,非重物也,恐郎他日觸目傷心耳。天如鑒憐,則鏡可圓,而劍可合。妾去矣,千萬保重!」言已頓首。聽戶外修竹風敲,如搖環,舉篋視金環,已不知於何時攜去。然鄔由此玉體羸敗,念念不忘。任城有女巫阿翠,目能見狐,且知狐所在。鄔因邀而問之,曰:「若其好著淡黃帔,薄羅衫,麵團團如月,一笑兩頰生微渦者耶?」曰:「然。」曰:「是非他,駱氏小素也。」 鄔始恍然悟:昔告之名字,乃暗切而不肯明言者。阿翠請生作簡,願任作寄書郵。數日來報雲:「小素匆促不及裁箋,著傳語奉複郎君,前緣實荊恐逕自別去,苦郎相思;故幻此形狀,俾郎君心死。乘便寄丹砂一粒,可以卻病痛。」 鄔視藥小而紅,香甚,一服疾果瘳,而思女之心亦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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