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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娥


  宜興吳生,白皙疏秀,玉立亭亭,儼然裙屐少年也。歲試澄江,寓天寧寺前某吏家。夜夢女子來,與之繾綣;曉而遺泄,以為夢幻。次夕複然,異之。逾夕,留燭以覘其異。

  目甫交,覺有人據腹上。微開目,則一少女,妙曼無儔;啟衾納之,即與縱送。女若不勝,曰:「狂郎憨猛如是,弱質何堪?」細詰生平,女言為狐,蔣氏素蛾,與君宿緣,願偕終老。生言家固有妻,恐不相容。素言無妨。由是來無虛夕。談制藝詩文,極有理法;兼長音律,旁涉星卜諸雜藝。生出所作,丹黃無不中款。因勸吳曰:「子非功名中人,多不過掇一芹,惟安樂壽考,可擬散仙,非措大可及也。」同寓生聞吳室中噥噥與人語,窺之,見與一人坐,排戶入,已失所在。疑為邪祟,勸令易室,諾之。

  是夕女至,曰:「野合胡可久?我將先歸,拜謁太公翁姑,庶不以私奔為人竊笑也。」遂去。吳祖,名諸生,年六十餘,適自邑歸,道遇一媼攜女郎,就問吳住址。翁曰:「此小孫,詰之何為?」嫗曰:「息女已字郎君,特送之來拜見尊氏。翁即太公耶?」翁駭愕,疑孫在郡或有成說,偕歸。曉之曰:「小孫已娶二年。我家寒素,不能多添食指,勿自誤。」嫗曰:「稔知君家娘子賢,便為姊妹行,渠儂所願;糟糠荊布,固能甘之。妾家亦非朝精餐而夕佳餚也。」促女拜畢,入內見姑嫜,並謁生妻如禮。嫗辭去。越日送奩具來,滿一室,頗不草草。

  媼謂女曰:「好事郎君,我得暇來視汝。」相向泛瀾而去。

  生試畢,歸,入室見女,驚喜交集。翁擇日為之合巹。閨房雍睦,志各無他。無何,同試生以遇女事漸泄于翁。翁慮為孫患,密召羽流為驅禳計。素已知之,曰:「我至汝家兩月餘,絲毫未嘗失禮。翁生平究濂溪之學,世之妖淫狂蠱,枕席間促人壽算者,不知凡幾,翁不能治,乃仇禮法人。我雖非人,固少嫻閨教,長習閫儀,狐而人也,何害?」生以白翁,翁遂安之。素謂翁曰:「某地一區,賤值可得。此地葬後,三年可小康,子孫當世科第。」如言買之,以媼葬焉。

  越年春,素盡出簪珥衣飾典質,囑生市木棉。時棉值極賤,不三月,價頓昂,獲利倍蓰。自後種植樹藝,皆決於素,居然小阜矣。女自適吳,未言歸寧,母亦絕不至。一日,言母將偕諸姊妹自陝來我家,姊姊一人任庖廚,恐不給,合召庖人,分治肴饌。至期,果有數十人荷羊酒先至,隨肩輿數十落庭中,素一一承接。生從穴窺見少女十余人,皆珠翠滿頭,列坐喧笑,室中鋪設華煥,非複曩時寒儉。但聞素母曰:「別後轉食諸女家,翱翔六七剩山川風土之具,暇當為汝述之,可發大噱。」

  正喧笑間,一蒼頭奴奔入告曰:「六姑舉家被雷劫矣!」一麗人即倒地大號,眾皆不歡而散。次日,素謂生,欲偕歸省視,並唁六姊。生問途之遠近,素啟箱出二紙鸞,撚之即真,與生各跨其一,振翼入雲。俄見樓閣數重,一婢在下呼曰:「九姑偕吳官人至矣!」入拜畢,女問六姊所在,曰:「夜來過哀,臥未起。」令婢導生入廳,事旁舍,囑曰:「倘獨居嫌悶,架上有書可讀,戶後小園請散步也。」吳飯後,隨意抽架上書翻閱,皆黃庭內經,幽奧費解。入園,花木繁盛,後有一小樓,躡梯登焉。

  樓中悉貯大紅皮箱,不敢啟視,仍下樓出。次早,母謂曰:「婿凡軀,此間不宜久住,盍即歸?」呼素出,告以故。素欲六姊同行,媼許之,曰:「乘騎太勞,可由船而去。」即有兩長鬣奴牽一舟,促登訖,覺風聲出舵中。素以一手挽帆索,東西但聞轟濤鼓浪聲,須臾抵家。另辟一室舍其姊。生妻欲為其弟三郎謀續膠,念甫萌,素已知之,謂曰:「以吾姊視愛弟,才貌相當。惟六姊自痛婿後,萬念皆灰,久欲入山修道,所以遲遲者,為老母仙去不遠耳。」生問:「何以得仙?」曰:「異類修真,第一先具仙體。必覓人世端麗之姿,摹仿想像,數百年而形似,更致百年而神似,方能脫卻皮囊,游仙自在。即狐而論,傳派非一,有正法,有旁門。得正法者,偷紀同人,積修行滿,自列仙班,若蠱人自利,所獲較速,而得禍亦烈。」生曰:「子既仙,盍授我真訣?」

  曰:「此須有仙骨,否則具有大功德,為諸所欽敬,方可登仙。子夙世既無道根,又無厚植,豈敢妄授?但能卻病延年,得享修齡足矣。」

  後數年,素忽病心痛,轉輾晨夕,竟死。附葬祖塋。生年八十余,強健如少壯人。有僕赴山東,遇素跨黑衛,從一青衣,問僕主人安否?探懷出包授之曰:「持歸,付汝主。」

  發之,則殮時簪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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