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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慶僧


  丁卯鄉試,烏程董生某,以錄遺僦寓湧金門內。舍宇湫隘,主人為遷其妻子出,俾下榻焉。時溽暑乍退,殘月始生,其窗外一帶短垣可逾。生孤眠無侶,輾轉不寐。夜將半,聞庭內有人逾入。旋見紙窗一人影,頭童然,僧也。生心知其非竊賊也,假寐以伺。僧於窗上略用摸索,窗扇砑然自開。探身入,以手中巾扇置幾上,弛其短衣,走至榻前低呼曰:「好姐姐,小僧來也!」生不覺失聲笑曰:「和尚誤矣,小生僦居在此,非複是汝姐姐矣。」僧大驚,赤身從窗中竄去。生起,取幾上扇視之,其上有《小倉山房寄粱山舟侍講》一詩,款稱「某大和尚慧鑒」,蓋即山舟先生所書也。心竊喜。

  次日早起,易衣冠,袖其扇出錢塘門。往來湖上,詢其人,知某和尚為昭慶主席僧。投刺晉謁,略敘數語,出袖中扇與之曰:「僕夙欽戒行久矣,自恨塵濁,侍講無緣。今幸得親蓮座,敢獻此以表皈依。」僧接視,知為昨所遺物,默然久之,合掌稱謝,兼問:「尊寓何處?」生一一答畢,辭出歸寓。

  憩坐方定,僧忽袈裟朱履,搖扇而入,一見伏地稽首。生扶之起,僧顧左右無人,袖中出裹物與生曰:「先生大恩,銜結莫報。此區區者,聊備償報之需,勿以匏葉為笑也。」生辭謝,僧置幾上而去。啟函秤之,得白金百兩。喜甚,扃置篋中。已忽頓悟曰:「吾不可複留此矣。」遂呼主人,酬以值,托故辭去。

  主人往呼其妻子還,迨夜相與就寢。睡方酣,僧果複至。啟窗入,徑達生臥處,索得其首,舉刀力切。其夫驚起,急捉其臂,大呼救命。僧大駭,然知為其夫語音也。小語曰:「勿聲,小僧也。」而室中已悉起環視,見僧手利刃,晶瑩如雪,而血殷枕席,其妻身首離矣。僧亦慘然而泣。蓋其妻本為僧而娶,僧始以赴約遇生,雖餌以金,然不保其不泄於人也。故複至,出其不意殺之,不知其已遷去也。

  於是縛僧送縣。令來驗畢,呼僧鞠得其情,飭役至烏程學訪董生所在。校官遍檢冊中,無其名,反白於令。令趨提僧出曰:「殺人者死,何用董生!但恐斬汝,則塵根未斷,不如易以火葬之法,送汝升天,庶幾骨化煙消,他日可免再墮孽障也。」遂命抬至教場,積薪焚之,取其灰揚之江中。

  此事董生嘗自述於人,其投刺時,蓋已先易其名,故無從尋訪也。聞是時僧鬢已斑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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