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屍擒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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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年以來,邑東北數十裡內權厝者,棺多被盜。或控諸官,往往隱忍不發,以故盜益肆。餘在珠村,其鄰村有二人共發一棺。其屍一少婦也,家素裕,其附於身者贏數百金,二人則大喜。一盜以右足入棺,躡屍兩髀間,舉扶而取之殆盡。既又將褫其中衣,忽覺右足被夾如束,急拔之不可出。其一盜救之不得,遂攫取衣物而逃,而此盜尤躡足棺中也。比曉,村中見者急捉而縛之,則其足亦脫然解矣。遂獻於官。邑令來驗畢,鞫之,並其黨一人捕得,俱論斬。或謂此事聞者可以警矣。然鬼之靈於人者其暫,而人之不靈于鬼其常,是其禍豈有艾耶? 又有某甲素嗜博,已傾其家。後其妻病將死,謂甲曰:「餘病至此,設有不測,身無寸縷,奈何?」甲曰:「今煙火屢絕,乞貸無門,汝不見吾之懸鶉百結,而能顧汝乎?」不顧而去。其妻—慟而卒。母家聞之,以裙釵數事至,買棺殮焉。某甲才歸,見之,意良喜,相與舉棺厝之。次日複出,與人博而負,將複局則囊已罄。慚忿而歸,一路冥思無計。至村中,微月已上,不及入門,逕往瘞所,潛啟其棺,其妻忽然起坐,駭絕反奔。旋聞履屟之聲漸近,回視,見其妻彳亍而來,相去僅十余步,盡力狂奔到家,急掩其門。隨聞打門聲甚厲,窺之,則其妻被發怒目,僵立門外。甲方寒戰不敢息,已而鄰雞喔喔,東方漸明,聞門外有聲,如堵牆崩塌,再窺之,則其妻已杳然無跡,啟戶出,見其屍仰臥地上,僵僕不動,乃笑向屍曰:「今日猶能追乃公乎?」遂曳其屍至瘞所。盡褫其一身之所穿戴,僕其屍於棺而遁。 嘉慶間,邑有金翁者,家饒於貲。生一子某。翁歿,其子飲博無賴,始貸其田廬,繼鬻其妻女,猶不給。一日毀其祖塋,取磚瓦售之,後竟發其七棺,並其父母之屍棄之,而以其棺售焉。於是舉族共憤,縛而送於縣。令來驗視已,訊之,金氏子曰:「塚中棺皆數十金以上物。祖、父有此金,不以貽子孫,而以瘞其身,不已忍乎!然賴此故至今不朽,貨之可致多金也。」令大怒,命以石灰淹而化之。 外史氏曰:禽獸知母而不知父,梟獍則生而食其父母矣。彼金氏子非猶靦然人面哉?而乃忍於其親至此,而況於他人乎?此雖臠其肉以飼狗彘,猶將不食之矣,更何以蔽其辜哉?然不以明正典型,而徒斃其命,以為掩蓋,豈無有從旁窺其微者乎?若某甲,己不能恤其妻之死而殮之,而且因以為利,至於怒及幽魂,心膽俱裂,而猶悍不知警,其人何足深論!乃至親族亦俱甘緘默,而聽其漏網,而況臨之在上者哉!然自此吾恐白晝探丸之事將起,易言「履霜堅冰,由來者漸。」吾所以志於此三事者,豈徒為泉壤慮也! 以上數事,固足駭人視聽。自是以來,後珠村一帶被盜者,不可枚舉。前年冬季北沈左側,一夕被盜至二十四棺,亦皆在秀桐交會之處,他邑所未聞也。顧其時猶間有控官者,去年春,芝堂之妷女一棺,亦嘗被發。芝堂控諸邑,官不能捕盜,為償訟費以解之。其他或有作佛事,並為之掩埋,以聊作解嘲者。今芝堂已歿,半月前其妷女之柩又被發掘。其同時被發者凡二十餘棺,更無一人控官者矣。蓋皆習慣為常,且明知無益故也。斯其誨盜也,豈無所由來哉!道光二十二年季秋月朔又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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