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辨證一(2)


  解州鹽澤,方百二十裡。久雨,四山之水悉注其中,未嘗溢;大旱未嘗涸。鹵色正赤,在版泉之下,俚俗謂之「蚩尤血」。唯中間有一泉,乃是甘泉,得此水然後可以聚人。其北有堯梢音消水,一謂之巫鹹河。大鹵之水,不得甘泉和之,不能成鹽。唯巫咸水入,則鹽不復結,故人謂之「無鹹河」,為鹽澤之患,築大堤以防之,甚於備寇盜。原其理,蓋巫咸乃濁水,入鹵中,則淤澱鹵脈,鹽遂不成,非有他異也。

  《莊子》雲:「程生馬。」嘗觀《文字注》:「秦人謂豹曰程。」餘至延州,人至今謂虎豹為「程」,蓋言「蟲」也。方言如此,抑亦舊俗也。

  《唐六典》述五行,有祿命、驛馬、湴河之目。人多不曉湴河之義。余在鄜延,見安南行營諸將閱兵馬藉,有稱「過範河損失」。問其何謂「范何」?乃越人謂淖沙為「範河」,北人謂之「活沙」。餘嘗過無定河,度活沙,人馬履之,百步之外皆動,澒澒然如人行幕上。其下足處雖甚堅,若遇其一陷,則人馬蹻車,應時皆沒,至有數百人平陷無孑遺者。或謂:此即流沙也。又謂:沙隨風流,謂之流沙。湴,字書亦作「埿」。蒲濫反。按古文,埿,深泥也。本書有湴河者,蓋謂陷運,如今之「空亡」也。

  古人藏書辟蠹用芸。芸,香草也,今人謂之七裡香者是也。葉類豌豆,作小叢生,其葉極芬香,秋間葉間微白如粉汙,辟蠹殊驗。南人采置席下,能去蚤虱。余判昭文館時,曾得數株於潞公家,移植秘閣後,今不復有存者。香草之類,大率多異名,所謂蘭蓀,蓀,即今菖蒲是也;蕙,今零陵香是也;茞,今白芷是也。

  祭禮有腥、燖、熟三獻。舊說以謂腥、燖備太古、中古之禮,餘以為不然。先王之于死者,以為之無知則不仁,以之為有知則不智。薦可食之熟,所以為仁;不可食之腥、燖,所以為智。又一說,腥、燖以鬼道接之,饋食以人道接之,致疑也。或謂鬼神嗜腥、燖,此雖出於異說,聖人知鬼神之情狀,或有此理,未可致詰。

  世以玄為淺黑色,璊為赭玉,皆不然也。玄乃赤黑色,燕羽是也,故謂之玄鳥。熙甯中,京師貴人戚裡,多衣深紫色。謂之黑紫,與皂相亂,幾不可分,乃所謂玄也。璊。赭色也。「毳衣如璊」;音門。稷之璊色者謂之穈。穈字音門,以其色命之也。《詩》:「有穈有芑。」今秦人音糜,聲之訛也。穈色在朱黃之間,似乎赭,極光瑩,掬之粲,澤熠熠如赤珠。此自是一色,似赭非赭。蓋所謂璊,色名也,而從玉,以其赭而澤,故以諭之也。猶鴘以色名而從鳥,以鳥色諭之也。

  世間鍛鐵所謂鋼鐵者,用柔鐵屈盤之,乃以生鐵陷其間,泥封煉之,鍛令相入,謂之「團鋼」,亦謂之「灌鋼」。此乃偽鋼耳,暫假生鐵以為堅,二三煉則生鐵自熟,仍是柔鐵。然而天下莫以為非者,蓋未識真鋼耳。餘出使,至磁州鍛坊,觀煉鐵,方識真鋼。凡鐵之有鋼者,如面中有筋,濯盡柔面,則麵筋乃見。煉鋼亦然,但取精鐵,鍛之百餘火,每鍛稱之,一鍛一輕,至累鍛而斤兩不減,則純鋼也,雖百煉不耗矣。此乃鐵之精純者,其色清明,磨瑩之,則黯黯然青且黑,與常鐵迥異。亦有煉之至盡而全無鋼者,皆系地之所產。

  《詩》:「芄蘭之支,童子佩觿。」觿,解結錐也。芄蘭生莢支,出於葉間,垂之正如解結錐。所謂「佩觿」者,疑古人為韘之制,亦當與芄蘭之葉相似,但今不復見耳。

  江南有小栗,謂之「茅栗」。茅音草茅之茅。以餘觀之,此正所謂芧也。則《莊子》所謂「狙公賦芧」者,芧音序。此文相近之誤也。

  余家有閻博陵畫唐秦府十八學士,各有真贊,亦唐人書,多與舊史不同:姚柬字思廉,舊史乃姚思廉字簡之。蘇台、陸元朗、薛莊,《唐書》皆以字為名。李玄道、蓋文達、于志甯、許敬宗、劉教孫、蔡允恭,《唐書》皆不書字。房玄齡字喬年,《唐書》乃房喬字玄齡。孔穎達字穎達,《唐書》字仲達。蘇典簽名旭,《唐書》乃勖。許敬宗、薛莊官皆直記室,《唐書》乃攝記室。蓋《唐書》成于後人之手,所傳容有訛謬;此乃當時所記也。以舊史考之,魏鄭公對太宗雲:「目如懸鈴者佳。」則玄齡果名,非字也。然蘇世長,太宗召對玄武門,問雲:「卿何名長意短?」後乃為學士,似為學士時,方更名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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