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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五(3)


  弘治六年癸醜十二月三日之夕,南京雷電交作,次日大雪。自是雪雨連陰,浹月始晴。考之周密《野語》,記元至元庚寅正月二十九日末時,電光繼以大雷,雪下如傾。是年二月三日春分。又記客雲,《春秋》魯隱公九年二月,即今之正月,三國吳主孫亮太平二年二月,晉安帝元興三年正月,義熙六年正月,皆有雷雪之異。義熙以前,雲皆未考。至元庚寅,密所親見也。然皆在正二月。今癸醜十二月六日大寒,二十一日才立春,尤異也。

  北方有蟲名蚰蜒,狀類蜈蚣而細,好入人耳。聞之同寮張大器雲:「人有蚰蜒入耳不能出,初無所苦,久之覺腦痛。疑其入腦,甚苦之而莫能為計也。一日將午飯,枕案而睡,適有雞肉一盤在旁,夢中忽噴嚏,覺有物出鼻中,視之,乃蚰蜒在雞肉上,自此腦痛不復作矣。」又同寮蘇文簡在山海關時,蚰蜒入其僕耳,文簡知雞能引出,急炒雞置其耳旁,少頃,覺有聲鍧然。乃此蟲躍出也。

  熊去非嘗論孔廟諸賢位置,大意謂四配中若複聖、宗聖、述聖三公,各有父在廡下。揆之父子之分,其心豈安?宜作寢殿,以叔梁紇為主,配以無繇、子點、伯魚、孟孫氏,于禮為宜。愚謂無繇、子點、伯魚三人,祀之別室當矣。叔梁紇之為主,亦無謂。孟孫氏非聖之徒,何可也此?此尤迂繆之見也。

  鄉人嘗言野中夜見鬼火、神火。鬼火色青熒,不動;神火色紅,多飛越,聚散不常。蓋火為陽精,物多有之,世知木石有火而已。如龍雷皆有火,夏天久旱,則空中有流火,今謂之火殃是已。海中夜亦見火,肥貓暗中抹之,則火星迸出。壯夫梳發亦然。積油見日亦生火,古戰場有磷火,魚鱗積地及積鹽,夜有火光,但不發焰。此蓋腐草生螢之類也。

  古人詩集中有哀挽哭悼之作,大率施於交親之厚,或企慕之深,而其情不能已者,不待人之請也。今仕者有父母之喪,輒遍求挽詩為冊,士大夫亦勉強以副其意,舉世同然也。蓋卿大夫之喪,有當為《神道碑》者,有當為《墓表》者,如內閣大臣三人,一人請為《神道》,一人請為《葬志》,餘一人恐其以為遺己也,則以挽詩序為請,皆有重幣入贄,且以為後會張本。既有詩序,則不能無詩,於是而遍求詩章以成之。亦有仕未通顯,持此歸示其鄉人,以為平昔見重于名人,而人之愛敬其親如此。以為不如是,則於其親之喪有缺然矣。於是人人務為此舉,而不知其非所當急。甚至江南銅臭之家,與朝紳素不相識,亦必夤緣所交,投贄求挽。受其贄者,不問其人賢否,漫爾應之。銅臭者得此,不但裒冊而已,或刻石墓亭,或刻板家塾。有利其贄而厭其求者,為活套詩若干首,以備應付。及其印行,則彼此一律。此其最可笑者也。

  今雲南、廣西等處土官無嗣者,妻女代職,謂之母土官。隋有譙國夫人洗氏,高涼太守馮寶妻也。其家累葉為南越首領,跨據山洞,部落十余萬家。夫人在母家,撫循部眾,能行軍用師,壓服諸越,後以功致封爵。此女土官事始。但夫人父家有兄,夫家有子,與今不同耳。

  弘治癸醜五月,薊州大風雷,牛馬在野者多喪其首。民家一產五子,三男皆無首,肢體蠢動;二女臍下各有口眼,啼則上下相應,數日皆死。

  唐詩大家並稱李、杜,蓋自韓子已然矣。或疑太白才氣豪邁,落筆驚人,子美固已服之。又官翰林清切之地,故每親附之。杜詩後人始知愛重,在當時若太白,蓋以尋常目之,故篇章所及,多不酬答。今觀二公集中,杜之于李,或贈,或寄,或憶,或懷,或夢,為詩頗多。其散於他作,如雲「李白鬥酒詩百篇」,「近來海內為長句」,「汝與山東李白好」,「南尋禹穴見李白」,「道甫問訊今何如」之類,褒譽親厚之意,不一而足。及觀李之于杜,惟沙邱城之寄,魯郡東石門之送,飯顆山之逢,僅三章而已。況沙邱、石門,略無褒譽親厚之詞;而飯顆山前之作,又涉譏謔,此固不得不起後人之疑也。嘗聞鄉老沈居竹雲:「飯顆山,天下本無此名。白以甫窮餓,寓言譏之。」未知然否?

  病霍亂者,濃烈香薷湯冷飲之。或掘地為坎,汲井水於中取飲之,亦可。最忌飲熱湯,熱米湯者必死。

  詩兼美剌,寓勸懲,先王之教也。故有矢詩之典,有采詩之官。蓋將以知政治之得失,風俗之美惡,民生之休戚,以求有補於治,未聞以詩而致禍者。自後世教化不明,邪佞希旨,在上者懷猜忌之心,在左右者肆讒賊之口,於是乎詩禍作矣。唐以詩賦取士,故詩學之盛,莫過於唐。然當時詩人往往以國事入詠,而朝廷亦不之禁,可謂寬大矣。但尊者之失,亦所當諱,而彼皆昧之,何耶?姑以易見者言之,如「三郎沈醉打球回」,「虢國夫人承主恩」,「如何四紀為天子」,「不及盧家有莫愁」,是何美事?而形之詠歌,固已顯其君上之失矣。至若「薛王沈醉壽王醒」之句,雖前人嘗辯薛王早薨,未嘗與貴妃同宴龍池。然壽王之醒,觸犯忌諱,尤非臣子所忍言者。使猜忌之君觀之,寧不概以賢人君子之為詩,皆敢於攻發君上陰私者耶!故一有讒譖,皆信之不疑,而傷害隨之矣。予嘗謂後世詩禍,實唐人有以貽之也。

  甲寅六月六日,蘇州衛印紐熱炙手不可握。吏以告衛官,各親手握之,始信。乃以布裹而用之,亦可異也。

  班孟堅《漢書》,大抵沿襲《史記》。至於季布、蕭何、袁盎、張騫、衛、霍、李廣等贊,率因《史記》舊文稍增損之,或有全用其語者。前作後述,其體當然。至如《司馬相如傳贊》,乃固所自為,而《史記》乃全載其語,而作「太史公曰」,何耶?又遷在武帝時,雄生漢末,安得謂揚雄以為靡麗之賦,勸百而風一哉?諸家注釋,皆不及之。又《公孫弘傳》,在平帝元始中,詔賜弘子孫爵。徐廣注謂後人寫此以續卷後。然則相如之贊,亦後人剿入,而誤以為太史公無疑。至若《管仲傳》雲後百餘年有晏子,《孫武傳》雲後百余歲有孫臏,《屈原傳》雲後百餘年有賈生,皆以其近似,類推之耳。至於《優孟傳》雲其後二百餘年秦有優旃,而《淳於髡傳》亦雲其後百餘年楚有優孟,何耶?殊不思優孟在楚莊王時,淳于在齊威王時,謂前百餘年楚有優孟,可也。今乃錯謬若此。且先傳髡而後敘孟,其次序曉然,謂之非誤,可乎?此出《齊東野語》。常見元吳文正公、本朝王忠文公讀《史記·伯夷傳》,疑其不倫,皆有所更定。竊嘆服前賢讀書精察如此。近見此語,又以歎公謹識見之明,雖前代深于史學者,亦未之覺也。因記之,與讀史者共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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