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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2)


  唐季黃巢之亂,兵鋒所過,多被殺傷。然巢性獨厚,于同姓如黃姓之家,及黃州、黃岡、黃梅等處,皆以黃字得免。徽州歙縣地名篁墩,本以產竹得名,民以黃易之,亦得免禍。近日程克勤諭德,始征士大夫詩文表白其事,而複篁墩之名。夫大盜如黃巢亦有此善,則信乎天理民彝之在人心,未嘗一日而泯滅也。

  永樂間,敕遣大臣分行各處,凡民間子弟年二十以上爽健者,皆選取以備侍衛,頗被騷擾。其軍悉隸府軍前衛,數至二萬有餘,立千戶所二十五領之。年至六十,驗有老疾實狀,兵部奏請疏放,仍於本州縣照名選補。成化間,尚書余公議欲再為差官點選,時當選處適多饑饉,職方郎中劉大夏與予力沮之。餘不能奪,其議遂寢。

  今之所謂左,蓋即古人之所謂右,如《易·繫辭傳》書其後曰右第幾章。《說文》注親字雲:左從辛,從木。志錢幣者雲:五銖錢右文曰貨泉,左文曰五銖是矣。今人乃與相反。予求其說而不可得。竊疑古人北面視物,分左右,物在東者值吾右手,故為右;物在西者值吾左手,故為左。今人以南面視物,分左右,故反是。然古人營宮室位置,則雲前朝後市,左祖右社。軍行部位,則雲前朱雀,後元武,左青龍,右白虎。則祖廟與青龍在東,太社與白虎在西。又與今人所謂左右不異,未能決然無惑也。

  成化辛醜歲,西胡撒馬兒罕進二獅子,至嘉峪關,奏乞遣大臣迎接,沿途撥軍護送。事下兵部,予謂進貢禮部事,兵部不過行文撥軍護送而已。時河間陳公鉞為尚書,必欲為覆奏。予草奏,大略言:獅子固是奇獸,然在郊廟不可以為犧牲,在乘輿不可以備驂服。蓋無用之物,不宜受。且引珍禽奇獸不育中國,不貴異物賤用物等語為律,力言當卻之。如或閔其重譯而來,嘉其奉藩之謹,則當聽其自至,斯盡進貢之禮。若遣大臣迎接,是求之也。古者天王求車、求金于諸侯,《春秋》譏之,況以中國萬乘之尊,而求異物於外夷,寧不貽笑於天下後世?陳公覽之,恐拂上意,乃諮禮部。時則四川周公為尚書,亦言不當遣官迎接,事遂寢。而遣中官迎至,其狀只如黃狗,但頭大尾長,頭尾各有髵耳,初無大異。《輟耕錄》所言皆妄也。每一獅,日食活羊一羫,醋密酪各一瓶,養獅子人懼授以官,光祿日給酒飯,所費無算。在廷無一人悟獅子在山藪時,何人調蜜醋酪以飼之。蓋胡人故為此以愚弄中國耳。

  《莊子》言「即且甘帶」。即且,蜈蚣;帶,蛇也。初不知甘之之義,後聞昆山士子讀書景德寺中,嘗見一蛇出遊,忽有蜈蚣躍至蛇尾,循脊而前,至其首,蛇遂伸直不動,蜈蚣以左右須入蛇兩鼻孔,久之而出。蜈蚣既去,蛇已死矣。始知所謂甘者,甘其腦也。聞蜈蚣過蝸篆,即不能行。善物各有所制,如海東青,鷙禽也,而獨畏燕。象,猛獸也,而獨畏鼠。其理亦然。

  「讀書萬卷不讀律,致君堯舜終無術。」此雖譏切時事之言,然律令一代典法,學者知此,未能律人,亦可律己,不可不讀也。《書》言「議事以制」,而必曰「典常作師」,其不可偏廢明矣。嘗見文人中有等迂腐及浮薄者,往往指斥持法勤事之士以為俗流,而于時制漫不之省。及其臨事,誤犯吏議,則無可釋,而溺於親愛者,顧以法司為刻。良可笑也。

  本朝子為母服斬衰三年,嫂叔之服小功,皆所謂緣人情而為之者也。然韓退之幼育于嫂,嘗為制服,而程子于嫂叔無服。亦嘗言後聖有作,雖制服可也。母服斬衰,則以儒臣群議不合,高皇斷自宸衷,曰:「禮樂自天子出,此禮當自我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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