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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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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畿民家,羡慕內官富貴,私自奄割幼男,以求收用;亦有無籍子弟,已婚而自奄者。禮部每為奏請,大率御批之出,皆免死,編配口外衛所,名淨軍。遇赦,則所司按故事,奏送南苑種菜;遇缺,選入應役。亦有聰敏解事,躋至顯要者。然此輩,惟軍前奄入內府者,得選送書堂讀書,後多得在近侍,人品頗重。自淨者,其同類亦薄之。識者以為朝廷法禁太寬,故其傷殘肢體,習以成風如此。欲潛消此風,莫若於遇赦之日,不必發遣種菜,悉奏髡為僧;私蓄發者,終身禁錮之。則此風自息矣。 吳中民家計一歲食米若干石,至冬月,舂白以蓄之,名冬舂米。嘗疑開春農務將興,不暇為此,及冬預為之。聞之老農雲:「不特為此。春氣動,則米芽浮起,米粒亦不堅,此時舂者多碎而為粞,折耗頗多。冬月米堅,折耗少,故及冬舂之。」 韓文公《送浮屠文暢師序》,理到之言也,髡緇氏乃以不識浮屠字議譏之。此可見文公高處,蓋是平生不看佛書然耳。若稱沙門比邱之類,則墮其窠臼中矣。後人注身毒國,雲「即今浮屠胡」是也。又如世俗信浮屠誑誘,伊川先生治喪不用浮屠之類,皆襲之。而作古者,韓公也。 「禮不下庶人。」非謂庶人不當行,勢有所不可也。且如娶婦三月然後廟見,及見舅姑。此禮必是諸侯、大夫家才可行。若民庶之家,大率為養而娶,況室廬不廣。家人父子,朝暮近在目前,安能待三月哉?又如「內外不共井,不共浴」。「不共湢浴」猶為可行,若鑿井一事,在北方最為不易。今山東北畿大家,亦不能家自鑿井,民家甚至令婦女沿河擔水。山西少河渠,有力之家,以小車載井綆,出數裡汲井;無力者,以器積雨雪水為食耳。亦何常得贏餘水以浴?此類推之,意者古人大抵言其禮當如此,未必一一能行之也。 京師有李實名牛心,紅核必中斷,雲是王戎鑽核遺跡。湖湘間有湘妃竹,斑痕點點,雲是舜妃灑淚致然。吳中有白牡丹,每瓣有紅色一點,雲是楊妃妝時指撚痕。有舜哥麥,其穗無芒,熟時遙望之,焦黑若火燎然,雲是舜後母炒熟麥,令其播種,天佑之而生,故名。有王莽竹,每竿著土一節,必有剖裂痕,雲是莽將篡位,滅銅人於竹中,以應符讖而然。凡此固皆附會之說。然其種異常,亦造化之妙,莫能測也。 杜子美《飲中八仙歌》雲:「李白一鬥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來不上船。」說者以船為襟紐,竊意明皇或在船召白,白醉而不能上耳,不必鑿說也。唐人韋處士《郊居詩》雲:「門外晚晴秋色老,萬條寒玉一溪煙」。「萬條寒玉」,謂竹也。近時作草書者皆書作「蕭條寒玉」,誤也。張繼《楓橋夜泊詩》二句雲「江村漁父對愁眠」,然不若舊本「江楓漁火」為佳。此皆刻本之誤也(原本「江楓漁火為佳」之下曰「但不知繼自改定,定於他人爾」)。 昆山呂寅叔家貧,授徒為養,平居無故不出門戶。每歲春秋祀先師,必半夜預詣學,隨班行禮。禮畢輒去,不令縣官知。予在昆學數年,見其始終如此,雖陰雨不爽也。可謂篤厚君子矣。 陶浩,字巨源,太倉名醫,讀書有識。景泰間,昆學教諭嚴先生敏妻病,予時為學生,遣迎巨源治之。嚴,杭人,適其鄉人尚書于公加少保官,其子為千戶,嚴極口譽之。巨源從容曰:「雖曰不要君,吾不信也。」嚴為默然,巨源之識可想矣。 常朝官懸帶牙牌,專主關防出入,與古所佩魚袋之制不同。觀其正面,刻各衙門官名,背面刻「出京不用」字及禁令可知。天順三年,浙江鄉試策門及之,而終無決斷。蓋見之不明也。凡在內府出入者,貴賤皆懸牌,以別嫌疑。如內使火者烏木牌,校尉力士勇士小廝銅牌,匠人木牌,內官及諸司常朝官牙牌,若以為榮美之飾。則朝廷待兩京為一體,何在京伶官之卑亦有之。而南京諸司,尊官不以此榮美之邪。況古者金魚之佩,未必出京不用也。 沈質文卿居太倉,家甚貧,以授徒為生。一夕,寒不成寐,穿窬者穿其壁,文卿知之,口占雲:「風寒月黑夜迢迢,辜負勞心此一遭。只有破書三四束,也堪將去教兒曹。」穿壁者一笑而去。視「世上如今半君似」之句,頗為優柔矣。 張倬,山陰人。景泰初,為昆山學訓。年未三十,以聰敏聞。典史薑某體肥,嘗戲張雲:「二十三歲小先生。」倬應雲:「四五百斤肥典史。」有璵僧會者,嘗對客雲:「儒教雖正,不如佛學之博。如僧人多能讀儒書,儒人不能通釋典是也。本朝能通釋典者,宋景濂一人而已。」倬雲:「譬如飲食,人可食者,狗亦能食之;狗可食者,人決不食之矣。」此雖一時戲言,亦自可取。 東西長安門通五府各部處總門,京師市井人謂之孔聖門,其有識者則曰拱辰門。然亦非也,本名公生門。予官南京時,於一鋪額見之,近語兵部同寮,以為無意義,多嘩之。問之工部官,以予為然。眾乃服。 吏人稱外郎者,古有中郎、外郎,皆台省官,故僭擬以尊之。醫人稱郎中,鑷工稱待詔,磨工稱博士,師巫稱太保,茶酒稱院使,皆然。此元時舊習也,國初有禁。 鎖鑰雲者,以其形如鑰耳。今鎖有圓身者,古制也。方身鎖,近世所為,唐人雲「銀鑰收金鎖合」,誤以開鎖是為鑰。開鎖具自名鑰匙,亦雲鎖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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