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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5)


  洪武中,朝廷訪求通曉歷數、數往知來、試無不驗者,必封侯,食祿千五百石。山東監生周敬心奏言:「國祚長短,在德厚薄,非歷數之可定。三代有道之長,固所定論。三代而下,深仁厚德者,漢、唐、宋而已。如漢高之寬仁,繼以文、景之恭儉,昭、宣之賢明,光武之中興,章帝之長者。唐太宗之力行仁義,宋太祖之誠心愛民,是以有道之長。國祚最短者莫如秦,其次如隋,又其次如五代。始皇之酷虐,煬帝之苛暴,五代之窮凶,是皆人事所致,豈在歷數?欽惟聖上應天眷命,掃滅群雄,救亂誅暴,其功大矣。然神武過於漢高而寬仁不及,賢明過於太宗而忠厚不及。是以禦宇以來,政教未敷,四方未治。伏乞效漢高之寬仁,同太宗之誠愨,法三代之稅斂,則帝王之祚,可傳萬世,又何必問諸蔔技之人邪!」又言:「陛下連年遠征,臣民萬口一辭,皆知為恥不得傳國寶,欲取之耳。臣聞傳國寶出自戰國楚平王時,以卞和所得之玉琢之,秦始皇秘之,名曰禦璽。自是以來,歷代珍之,遂有是名。《易》曰:『聖人之大寶曰位。何以守位?曰仁。』是知仁乃人君之寶,玉璽非寶也。且戰國之君,趙先得寶而國不守;五代之君皆得寶,皆不旋踵而亡。蓋徒知玉璽之為寶,而不知仁義之為大寶故也。天下治安享國之久者,莫如三代。三代之時,未有玉璽。是知有天下者在仁義,而不在此璽亦明矣。今為取寶,使兵革數動,軍民困苦,是忽真正之大寶而易無用之小寶也。聖人智出天下,明照萬物,何乃輕此而重彼,愛彼而不愛此邪?」又言:「方今力役繁難,戶口雖多,而民勞者眾。賦斂過厚,田糧雖實,而民窮者眾。教化博矣,而民不說,所謂徒善也。法度嚴矣,而民不服,所謂徒法也。昔者汲黯言于漢武帝曰:『陛下內多欲而外施仁義,奈何欲效唐、虞之治乎?』方今國則願富,兵則願強,城池則願高深,宮室則願華麗,土地則願廣,人民則願眾。於是,多取軍士,廣積錢財,征伐之舉無虛日,士木之功無已時,如之何其可治也?」又言:「洪武四年欽錄天下官吏,十三年連坐胡黨,十九年起天下積年民害,二十三年大殺京民。此妄立罪名,不分臧否,一概殺之,豈無忠臣烈士、善人君子誤入名項之中?于茲見陛下之德薄而殺戮之機深矣。夫自古不嗜殺人者,能一天下。而殺之多者,後嗣不昌。秦、隋、元魏之君好殺不已,其後至於滅絕種類,漢時誤殺一孝婦,致東海枯旱三年。方今水旱連年,未臻大稔,未必不由殺戳無辜、感傷和氣之所致也。」又言:「明主之制,賞不僭,刑不濫。今刑既濫矣,複賞賜無節。天下老人,非功非德,人賜鈔五錠;征出軍官,位高而祿厚,平寇禦侮,亦其職分當然,今乃賞賜無極。夫厚斂重科,窮民困苦,而濫賜無功之人,甚無謂也!宜節無功之賞,以寬窮民之賦。則天下幸甚,萬姓幸甚!」其餘若通鈔法、罷充軍等事,皆切時弊。約三千餘言,節其要錄之。敬心,不知為山東某州縣人,後仕某官。問之山東仕於朝者,皆莫之知。己無官守言責,而能直言如此,何其壯哉!不可泯也。

  《孟子》雲:「傳說舉於版築之間。」屈原雲:「說操築于傅岩兮,武丁用而不疑。」二書「築』字,猶《周詩》「築室百堵」之「築」。蔡氏注說築傅岩之野雲:築,居也。今言所居猶謂之蔔築。蓋以版築胥靡之事,說賢者,不宜有此。為賢者諱,故雲然爾。然孟、屈去殷周未遠,必有所傳。況耕稼陶漁,不足以病舜;釣弋獵較,不足以累孔;窮而操築,亦何足以為說諱乎!

  古人于圖畫書籍皆有印記,雲某人圖書。今人遂以其印呼為圖書。正猶碑記、碑銘,本謂刻記銘於碑也。今遂以碑為文章之名,莫之正矣。

  前輩詩文稿,不愜意者多不存,獨於墓誌、表碣之類,皆存之者,蓋有意焉。景泰甲戌進士薊州錢源,其先昆山人,嘗以公差過昆,訪求其祖墓,父老無能知者。居數日,沈通理檢家藏前人墓誌,得洪武七年邑人盧熊所為錢瑞妻章氏墓誌,始知其祖墓在今儒學之後,而封表之。於是,知葬理之不可無志。而志葬者世系墓地,尤不可以不詳也。士大夫得親戚故舊墓文必收藏之,而不使之廢棄,亦厚德之一端也。源,本沙頭鬱氏子,郁與錢世連姻。錢無子,鬱以一子為其後,後戍薊州。郁今為醫官,錢氏則已絕矣。

  吳中鄉村唱山歌,大率多道男女情致而已。惟一歌雲:「南山腳下一缸油,姊妹兩個合梳頭。大個梳做盤龍髻,小個梳做揚籃頭。」不知何意。朱廷評樹之嘗以問予,予思之,翼日報雲:「此歌得非言人之所業本同,厥初惟其心之趣向稍異,則其成就遂有大不同者。作如是觀,可乎?」樹之雲:「君之穎悟過我矣。作如是觀。」此山歌第一曲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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