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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田督事


  田文鏡,漢軍正黃旗人,由福建長樂縣縣丞曆官巡撫、總督,雍正元年以內閣侍讀學士告祭華嶽,回京時面奏山西荒歉情形,直言無隱。命赴山西賑濟平定等四州縣,即授山西藩司,旋調河南。久之,特授河南、山東總督。眷遇之厚,同時疆吏罕有其比。及卒,賜諡端肅,于河南省城建立專祠,並准入祀豫省賢良祠。文鏡在豫治吏嚴,一疏參劾輒十數員。臨川李紱方為直隸總督,過河南,見文鏡,一揖未畢,即厲聲問曰:「公身任封疆,有心蹂踐讀書人,何耶?」文鏡即密以紱語奏。紱入覲,亦首劾文鏡負國殃民,又連疏糾劾。文鏡複劾紱乖張數事,下紱于司敗議斬。兩次決囚,上命縛紱詣菜市口,刀置於頸,問:「此時知田文鏡好否?」紱奏:「臣愚,雖死實不知田文鏡好處也。」

  乾隆五年,河南巡撫雅爾圖奏:「文鏡在豫,百姓至今怨恨。豫省賢良祠不應列入」。奉上諭:「此等事,何須亟亟為之。若行撤去,豈不有悖於前旨乎?使田文鏡尚在,朕不難去之、罪之,今已沒矣,在祠與不在祠,何礙於事?況今日之在祠,將來應撤者正不知其幾何也,何必亟亟于一田文鏡。若出於識見之迂,尚可;若出於逢迎與彼不合之人之意,則朕所望於汝者又成虛矣。朕觀雅爾圖此奏並不從田文鏡起見,伊見朕降旨令李衛入賢良祠,其意以為李衛與大學士鄂爾泰素不相合,特借田文鏡之應撤,以見李衛之不應入耳。當日王士俊請將田文鏡入賢良祠,系奉皇考諭旨允行者,今若又將撤出,是翻從前之案矣。試思田文鏡留於祠中,于國計民生有何關係?而此時必欲行此翻案之事乎?

  又如前日查克旦奏請弘暲迎養嫡母一事,弘暲系獲重罪之人,朕所以給與紅帶子者,誠恐日久之後,漫無分別,多有未便,乃事之不得不如此辦理者。至於迎養伊母之奏,朕若允行,在伊一家自必感激朕恩,然以今日之迎養為恩,必以從前之治罪為怨,似此市恩翻案之舉,朕必不為也。當日鄂爾泰、田文鏡、李衛,皆督撫中為皇考所最稱許者。其實田文鏡不及李衛,李衛又不及鄂爾泰,而彼時三人素不相合,亦眾所共知。從前蔣炳條陳直隸裁兵一事,又有人條奏直隸總督應改為巡撫者,外間皆以為出於鄂爾泰之意。前日李衛之子李星垣初到京師,即具折奏稱伊父李衛平日孤身獨立,恐不合之人欲圖報復。朕命訥親嚴行申飭雲:『汝不過一武職小臣,即有與汝父不合之人欲圖報復者,朕乾綱獨攬,洞察無遺,誰能施其報復之私心?汝系新進之人,即存此念,甚屬糊塗,將來豈能上進?』李星垣陳奏時雖未明言,朕即知其指大學士鄂爾泰也。從來臣工之弊,莫大於逢迎揣度。大學士鄂爾泰、張廷玉乃皇考簡用之大臣,為朕所倚任,自當思所以保全之。

  伊等諒亦不敢存黨援庇護之念,而無知之輩妄行揣摩,如滿洲則思依附鄂爾泰,漢人則思依附張廷玉,不獨微末之員,即侍郎、尚書中亦所不免。即如李衛身後無一人奏請入賢良祠者,惟孫嘉淦素與鄂爾泰、張廷玉不合,故能直攄己意,如此陳奏耳。朕臨禦以來,用人之權,從不旁落。試問數年中,因二臣之薦而用者為何人?因二臣之劾而退者為何人?即如今日進見之楊超曾、田懋,皆朕親加簡拔,用至今職,亦何嘗有人在朕前保薦之乎?若如眾人揣摩之見,則以二臣為大有權勢之人,可以操用舍之柄,其視朕為何如主乎?但人情好為揣摩,而返躬亦當慎密。即如忒古爾德爾因派出坐台,托故不往,朕加以處分。又刑部承審崔起潛一案擬罪具題時,鄂爾泰曾為密奏,後朕降旨從寬。

  而外間即知為鄂爾泰所奏,若非鄂爾泰漏泄於人,人何由知之?是鄂爾泰慎密之處不如張廷玉矣。嗣後言語之間,當謹之又謹。又額駙策令到京,曾奏忒古爾德爾年老,請令回京。又法敏、富德、常安輩,策令亦曾在朕前獎以好語,又謂富德宜補隨印侍讀。此必鄂爾泰曾向伊言之,故伊如此陳奏也。今鄂爾泰奏辯並未向伊言之,夫向伊言之而奏,固屬不可;若未向伊言,而伊揣摩鄂爾泰之意,即行陳奏,則勢力更重。額駙且然,何況他人?鄂爾泰亦能當此語乎?朕于大臣,視同一體,不但欲其保全始終,且於疑似之際,亦每為留意,以杜外人之議論。即如前日刑部侍郎缺員,朕原欲批用張照,因彼時鄂爾泰未曾入直,而張廷玉在內,朕恐人疑為張廷玉薦引,是以另用楊嗣 璟。又如勵宗萬人不安靜,鑽營生事,朕因其小有才具,尚可驅策,令其在武英殿行走,亦足滿其分量矣。而外人以為張廷玉所劾,不得起用。

  其實當日勵宗萬保舉受賄一節,果親王曾經奏聞,並非出於張廷玉也。朕之用舍,悉秉至公。朕之繼述,期於至當。若謂皇考當日所用之人,不應罷黜,當日所退之人,不應登進,如大學士鄂爾泰豈非告退閒居,而朕特用之大臣乎?又如前日吏部為恒德襲職事具折請旨,朕因折內奏稱「雖與銷減之例相符,而與奉有特旨多頗羅之案似同一例」等語,恒德系訥親一族,不應如此措辭。朕不准行,且面加訓諭。鄂爾泰、張廷玉乃皇考與朕久用之好大臣,眾人當成全之,使之完名全節,永受國恩,豈不甚善。若必欲依附逢迎,日積月累,實所以陷害之也。朕是以將前後情節,徹底宣示,深欲保全之。二臣更當仰體朕心,益加敬謹,以成我君臣際遇之美。欽此!」

  按:純皇帝諭旨國史館于《文鏡列傳》中僅摘敘數語,今謹全錄之,仰見聖心措置周備,不特于文鏡一身曲示成全,即鄂、張二公,當日所以成全之者,亦深且切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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