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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太翁律例條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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鄒蓉垞詩曰:「生我無聞鬼叫冤,藏園有父勝隨園。」以為苕生先生為其父作行狀,隨園老人無之,此迂陋之見也。庸德庸行,皆世之常,不煩人子稱述。若逞文人筆墨,鋪張揚厲,又實蹈誣親之咎。孔子聖人,《禮經》僅記合葬於防,不聞別有紀載。蓋至敬無文耳。然隨園尊人精於刑名之學,其議論見隨園《答金震方問律例書》,有考核數條,足以信今傳後。茲錄于後,使讀者知隨園表彰先人事蹟,不在區區一行狀、一墓碣也。 袁先生濱《律例條辨》 一,「調奸不成,本婦自盡者擬絞」。此舊律所無,而新例未協也。事關風教,無可寬弛,然和與調無異。調者,和之未成者也。其調者,和在意中;其自盡者,變生意外。其意內之杖尚在難加,而意外之絞忽然已至,誠可哀憐。夫調之說,亦至不一矣。或微詞,或目挑,或謔語,或騰穢褻之口,或加牽曳之狀。其自盡者亦至不一矣,或怒,或慚,或染邪,或本不欲生而借此鳴貞,或別有他故而飾詞誣陷。是數者全在臨時詳審,分別辦治。若概定以絞,則調之罪反重于強也。強不成,止於杖流;調不成,至於抵死。彼毒淫者又何所擇輕重而不強乎?彼毆詈人,人自盡者罪不至絞,則調人,人自盡者亦罪不至絞。何也?毆詈與調,均有本罪,而其人之自盡,皆出於意外。孟子曰:「可以死,可以無死,死傷勇。」其不受調本無死法,律旌節婦,不旌烈婦,所以重民命也。調奸自盡,較殉夫之烈婦,猶有遜焉,而既予之旌,又抵其死,不教天下女子以輕生乎?俗傳有年少某,悅鄰女,揖而自媒,女拒之,再揖而謝,女歸縊死,某竟擬絞。合郡之人以為三揖三讓而死,莫不掩涕。愚以為羞忿自盡者,照罵毆人而人自盡之條,飭有司臨時按閱作何調法,以為比擬,其情重者,別請聖裁。 一,律注內「始強終和者,仍以和論。」此本律所無,而增例未協也。按:注曰:「裂衣損膚,及有人聞知者為強。」此說是也。然既以裂衣毀膚、有人聞知為始強之據,又何所見衣破複完、膚創仍複為終和之據耶?夫相愛為和,女既愛之,又何恨之而誣以為強耶?在被奸者必曰以強終,在強者必曰以和終。信彼乎?信此乎?事屬暗昧,訊者茫然,勢必以自盡者為強,而不自盡者為和,是率眾強而為和也。夫死生亦大矣,自非孔子之所謂剛者,誰能輕死?女果清貞,偶為強暴所汙,如浮雲翳白日,無所為非。或上有舅姑,下有孩稚,此身甚重,先王原未嘗以必死責之。而強者之罪,則不可不誅也。今之有司,大抵寬有罪、誣名節,以為陰德。然則不肖之人逆知女未必能死,將惟強之是為,而到官後誣以終和,則其計固已得矣。或曰:「終和之據,以叫呼漸輕,四鄰無聞者為和。」不知啼呼之聲果聞四鄰,則奸且不成,而強於何有?強者大率蓽門蓬戶,四鄰無聞,而後敢肆行者也。四鄰之人即或聞之,又誰辨其聲之始終乎?又誰質證之以陷人於死地乎?然則始強終和,亦終於無據而已矣。律曰:「強者斬,未成者流。」語無枝節,何等正大。注中增以「終和」二字,而行險徼幸者多。按:律文強者誅,和者並杖,淩暴之徒既已辱人,而又引與同杖以眾辱之,惡莫甚焉。就使婦志不堅,自念業已被汙,而稍為隱忍,以免傳播,其心亦大可哀矣。較夫目挑心與,互相鑽逾者,罪當末減。是始強終和,就使確鑒有據,而男子擬杖猶輕,女子擬杖已重。愚以為律重誅心,強者女當死,調者女不當死,然而或死或不死,則其所遭者異也。在強者之心,業已迫人於死,雖女子不自盡,其罪重。調者之心本不迫人於死,雖女子自盡,其罪輕。今例注重其所輕,輕其所重,似有可疑。 一,「犯罪存留養親」,載在《名律》,始於北魏太和五年,金世宗引「醜夷不爭」之禮以除之,極為允當。然律稱奏請上裁,是猶未定其必赦也。今刑部或不上請,但依例允行。愚以為殺人者死,雖堯舜複生,不能通融。孔子曰:「一朝之忿,忘其身以及其親,非惑與?」可見三代無留養之文。若此者,非聖人之所矜也。夫殺人者之父母,何與於被殺者之冤魂?忘其親殺人,其不孝宜誅;恃其親殺人,其心術宜誅。按:律內「知有恩赦而故犯者,加本罪三等」,惡其有所恃也。彼恃有留養之例而故犯者,何以反得寬其本罪乎?父母不能教子,致陷於惡,雖老而凍餒,亦所自取。或聖王仁政,務出萬全,則按其情罪,臨期請旨亦可。 一,尊長殺卑幼,律無明文,尊名分故也。考史冊亦頗不然。漢賈彪不按盜賊,而先按母殺子者,曰:「盜賊殺人,事之常有,母子相殘,違天悖理。」竟按致其罪。是母不得殺子也。趙廣漢以丞相夫人殺婢,曳夫人跪庭下受訊。是夫人不得殺婢也。唐敬宗時姑鞭婦至死,有司請償。是姑不得殺媳也。馬端臨曰:「子有罪,父不得而生;則子無罪,父不得而殺。」世宗憲皇帝特斬胡璁芳奸子婦者,皇上特絞徐某烹家奴者,此皆聖明獨斷,非凡所及愚。竊以為父母之于子女,家長之于奴婢,俱不應非理而殺。其尤甚者,姑殺婦,妻殺妾也。婦與姑本非天屬,或待年之女幼住夫家,受姑淩逼,力難抵攔。或悍妻嚴妒,動用非刑。地方官拘于名分,擬以杖贖。費金錢,許人命,較之雞狗所值尤微。不知服制婦死姑報以期,是殺婦者,即殺期服親也。士妾有子而為之緦,是殺妾者,即殺夫緦麻親也。在民家為婦、為妾,在國家皆為百姓,在天地皆為蒼生,皇上不忍殺一無辜之百姓,而惡姑悍妻乃能殺無罪之蒼生,其得罪於卑幼者小,其得罪於天地、皇上者大。請嗣後將尊長非理殺卑幼者,別將冤酷情形,分別治罪,所保全者實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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