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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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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通,興化人,與蔡元長鄉曲姻婭之舊,元長薦之以登要路。其子軫,宏放有文采,元長複欲用之。軫聞之,即上書訟元長之過。既達乙覽,元長取其疏自辯雲: 「大觀元年九月十九日,敕中書省送到司空左僕射兼門下侍郎魏國公蔡京劄子。奏伏蒙宣示方軫章疏一項,論列臣睥睨社稷,內懷不道,效王莽自立為司空,效曹操自立為魏國公,視祖宗神靈為無物,玩陛下不啻若嬰兒,專以紹述熙、豐之說,為自媒之計,上以不孝劫持人主,下以謗訕詆誣恐赫天下。威震人主,禍移生靈,風聲氣焰,中外畏之。大臣保家族不敢議,小臣保寸祿不敢言。顛倒紀綱,肆意妄作,自古為臣之奸,未有如京今日為甚。爰自崇寧已來,交通閽寺,通謁宮禁,蠹國用則若糞土,輕名器以市私恩。內自執政侍從,外至帥臣監司,無非京之親戚門人。政事上不合於天心,下悉結於民怨。若設九鼎,鑄大錢,置三衛,興三舍,祭天地於西郊,如此之類,非獨無益,又且無補,其意安在?京凡妄作,必持說劫持上下曰,『此先帝之法也』,『此三代之法也』,或曰,『熙、豐遺意,未及施行。』仰惟神考十九年間,典章文物,粲然大備,豈蔡京不得馳騁于當年,必欲妄施於今日,以罔在天之神靈?凡欲奏請,盡乞作御筆指揮行出,語士大夫曰:『此上意也。』明日,或降指揮更不施行,則又語人曰:『京實啟之也。』善則稱己,過則稱君,必欲陛下斂天下怨而後已,是豈宗社之福乎?天下之事無常是,亦無常非,可則因之,否則革之。惟其當之為貴,何必三代之為哉。李唐三百年間,所傳者二十一君,所可稱者太宗一人而已。當時如房、杜、王、魏,智慮才識,必不在蔡京之下。竊觀貞觀間未嘗一言以及三代。後世論太宗之治者,則曰除隋之亂,比跡湯、武;致治之美,庶幾成、康。自古功德兼隆,由漢以來,未之有也。京不學無術,妄以三代之說欺陛下,豈不為有識者之所笑也?元豐三年,廢殿前廨宇二千四百六十間,造尚書省,分六曹,設二十四司,以總天下機務。落成之日,車駕親幸,命有司立法:諸門牆窗壁,輒增修改易者,徒貳年。京惡白虎地不利宰相,盡命毀坼,收置禁中,是欲利陛下乎?是謂之紹述乎?括地數千里,屯兵數十萬,建置四輔郡,遣親信門人為四輔州總管,又以宋喬年為京畿轉運使。密諷兗州父老詣闕下,請車駕登封,意在為東京留守,是欲乘輿一動,投間竊發,呼吸群助。不知宗廟社稷何所依倚?陛下將措聖躬於何地?臣嘗中夜思之,不覺涕泗橫流也。臣聞京建議立方田法,欲擾安業百姓。借使行之,豈不召亂乎?又況數年間行鹽鈔法,朝行夕改,昔是今非,以此脫賺客旅財物。道途行旅謂朝廷法令,信如寒暑,未行旬浹,又報鹽法變矣。鈔為故紙,為棄物,家財蕩盡,赴水自縊,客死異鄉,孤兒寡婦,號泣籲天者,不知其幾千萬人。聞者為之傷心,見者為之流涕。生靈怨歎,皆歸咎于陛下。然京自謂暴虐無傷,奈皇天后土之有靈乎?所幸者祖宗不馳一騎以得天下,仁厚之德,涵養生靈幾二百年矣,四方之民,不忍生事。萬一有壟上之耕夫,等死之亭長,嘯聚亡命于一方,天下回應,不約而從,陛下何以枝梧其禍乎?內外臣僚,皆京親戚門人,將誰為陛下使乎?京乘此時,談笑可得陛下之天下也。元符末年,陛下嗣服之初,忠臣義士,明目張膽,思見太平,投匭以陳己見者,無日無之。京鉗天下之口,欲塞陛下耳目,分為邪等,賊虐忠良。天下之士,皆以忠義為羞,方且全身遠害之不暇,何暇救陛下之失乎?奈何陛下以京為忠貫星日,以忠臣義士為謗訕詆誣,或流配遠方,或除名編置,或不許齒仕籍。以言得罪者,無慮萬人矣,誰肯為陛下言哉!蔡攸者,垂髫一頑童耳,京遣攸日與陛下游從嬉戲,必無文、武、堯、舜之道,啟沃陛下,惟以花栽怪石、籠禽檻獸,舟車相銜,不絕道路。今日所獻者,則曰臣攸上進;明日所獻者,則又曰臣攸上進。故欲愚陛下,使之不知天下治亂也。久虛諫院不差人,自除門人為禦史。京有反狀,陛下何從而知?臣是以知京必反也。臣與京皆壺山人也。案讖雲:水繞壺公山,此時方好看。京諷部使者鑿渠以繞山。日者星文謫見西方,日蝕正陽之月,天意所以啟陛下聰明者,可謂極也。奈何陛下略不省悔,默悟帝意。止於肆恩赦,開寺觀,避正殿,減常膳,舉常儀,以答天戒而已。然國賊尚全首領,未聞梟首以謝天下百姓,此則神民共憤,祖宗含怒在天之日久矣。陛下勿謂雉鳴乎鼎,穀生於朝,不害高宗、太戊之德;九年之水,七年之旱,不害堯、湯之聖。古人之事,出於適然。今日之事,禍發不測,天象人情,危栗如是。伏惟陛下留神聽覽,念藝祖創業之難,思履霜堅冰之戒。今日冰已堅矣,非獨履霜之漸。願陛下早圖之。後悔之何及!臣批肝為紙,瀝血書辭,忘萬死,叩天閽。區區為陛下力言者,非慕陛下爵祿而言也,所可重者祖宗之廟社,所可惜者天下之生靈,而自忘其言之迫切。陛下殺之可也,赦之可也,竄之可也,臣一死生,不系於重輕。陛下上體天戒,下顧人言,安可愛一國賊而忘廟社生靈之重乎!冒瀆天威,無任戰慄之至。謹備祿如後。臣讀之,駭汗若無所容。臣以愚陋,備位宰司,不能鎮伏紀綱,訖無毫髮報稱,徒致奸言,幹浼聖聽。且人臣有將必誅之刑;告言不實,有反坐之法。臣若有是事,死不敢辭。臣若無是事,方軫之言不可不辯。伏望聖慈,付之有司,推究事實,不可不問。取進止。」 詔軫削籍流嶺外,後竟殂於貶所。元長猶用其兄會為待制。家間偶存此疏,錄以呈太史李公仁甫,載之《長編》。當是的也,元長領天下事,誰敢言者。軫獨能奮不顧身,無所回避如此。使九重信其言,逐元長;元長悟其說,急流勇退,則國家無後來之患,元長與軫得禍俱輕,三者備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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