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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


  昔有相士,僦居京師虎坊橋,術頗驗。往來士大夫家,往往禮為上客。車馬輻輳,殆無虛日。

  一日,有乘白騾造其廬以求相者,衣冠都雅,從者數人。相士相之曰:「君神姿爽異,氣色方新,必貴人也。」其人唯唯。

  覆命相其從者,則或言當得財,當得壽,當有小疾厄,小傷損,不一其詞。從者亦唯唯。其人複間曰:「吾壽幾何?」相士又周視,久之,謂當得八十九歲,位至卿貳。其人曰:「恐不能也。」相士曰:「吾寄跡京華四十餘年,閱人多矣,所決窮通壽夭,鮮有不驗,何獨爽於君?」於是歷數其生平應驗之多,侈陳其交遊聲勢之盛,意氣揚揚,詞色軒舞。其人曰:「先生神鑒,僕所素傾。僕有友人,尤為仰慕,惜今不能來。屈尊趾同過,可乎?」相士欣然命駕,連騎而行。

  至宣武門內,一宅頗幽曲。既通刺,便有一人便衣出迎,各道相見之意。相士先以言聒之,知其好諛,乃虛詞稱美。其人大喜,出酒肴款之。席間因言有舍親,居市西門外,願同往一相。相士諾之。乃以後當車載相士,而自策馬與乘驟者從。

  既至, 日已昏黃。燈燭輝煌,出於華屋之內。有老人燈下相見,須髪如銀,神韻孤迥。相土捧手迎謂曰:「何得此千歲鶴也?」老人大笑。坐談有頃,相士請郎君相見。老人頻顣曰:「老夫衰邁,尚寡嗣息。小妾方有身,願先生相之,辨其男女。」遂引入內室,一少婦含羞而出。相士既相,揖老人曰:「夫人久當產麟。當由尊相某處末佳,故應少晚。今細觀貴寵,必是弄璋之喜。」老人顏色頓悅。

  忽聞屏後有人吱吱而笑,意似哂其妄者。老人呼之曰:「青青兒,汝可出,令先生相爾好否。」一婦人遲回而出,年三十許,顏色頗麗,雙頰羞紅,笑容猶未盡斂也。相士複揖老人曰:「此位娘子,目下亦有玉燕投懷之兆。」言甫畢,婦人大怒而唾,就屏後索梃逐之。老人亦神色頓異,急挽相士出,謂之曰:「此是老夫寡女,性最貞烈,先生奈何失言?」同來二人亦謂:「先生信口而談,此事全無影響,誣青娘甚矣!」相士大慚,赤頸汗面,無言可答。老人又曰:「雖然,勞先生遠行,豈可空返?當奉薄謝。」即入內取金錢贈之,二人亦各有所與,相士皆辭而後受。共議留宿書齋,忽聞青青率數婢持梃而出,大罵曰:「賊奴猶敢逗留受賞耶?須令吃吾棒!」相士奔逃,女追之半裡,及城乃返。

  時城門已合,坐以待旦。天明,視金錢,皆紙耳。往跡所居,杳非人境。知逢鬼物,怖駭而歸。事聞於街衢,後遂無問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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