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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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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明熹廟時,天下多故,盜賊充斥,錦帆綠林之徒所在多有。 洪州數舉子入都,挾資頗重。道淮徐之間,一少年求附舟。 叩其所自,自雲施姓,蓋亦應春官試者,為獨行恐盜,故來。 語作吳音,窺其行李衣冠,似是烏衣子弟。既入舟,取笥中佳茗,煎以江水,遍欽同袍,俊語名談傾一座。眾皆悅之,以為良友,恐不得當也。 已而江岸夕陽,亂流明滅,孤舟泊蘆葦間。少年進曰:「江天暮景殊佳,某有短笛,願為諸君一奏。」遂摩管倚篷吹之,悠揚數弄,直使魚龍驚飛、蟾兔欲躍。眾皆擊節曰:「桓伊李牟今複生矣!」 語未畢,忽一豪客躍入舟中,持一鐵柄傘,奮擊少年墮水死,呵曰:「忤奴不丐食村落,來此奚為」眾視其人,形容怪偉,須髪林林如豎戟,皆駭極僕跌,結舌重呼曰:「賊賊……」客曰:「公等非赴試者耶」曰:「然。」「有重資耶?」曰:「有之。願獻賊,賊毋殺我。」客笑曰:「餘不殺賊,賊真且殺公。適吹笛號眾者是也。」眾皆起謝。客曰:「賊眾且悍,夜將報餘。畏者可暫去前三裡村高翁店一宿,無患也。不畏者留,更看餘殺賦。」於是去者半,留者半。客戒留者先寢,聞呼即起視。自引酒狂飲,連飛數十斛不醉。飲罷,取鐵柄傘枕之,臥,鼾聲如雷霆。眾假寐俟之。 夜半,忽聞客呼曰:「賊至矣。」挾傘踞船頭,時月黑星繁,微辨人影。一賦持刀奔客曰:「若殺吾弟,我今取若頭。」客不答,即舉傘格之,賊應手而僕。刀槊環進,客從容揮傘,呼呼作風聲,與蘆葦琴瑟相應。賊左右撲刺落水,餘賊奔逃。客已奪得賊弓矢,連發射之,盡告斃。觀者股栗,汗流浹衣裾。 客忽挾傘入艙坐,神氣灑然。眾酗酒勞客。複飛敷十觥,掀髯謂眾曰:「公等窮年占畢,足跡不出三裡外。甯知世路之巉巘哉!」眾唯唯。又曰:「國家求才待用,自惟有其具則進。苟平平,寧坐牀頭弄稚子,無以父母之身輕飫虎狼之口也!今弟行無畏。」眾羅拜曰:「向者不敢啟問,今將軍活我恩厚矣,願聞姓名,以圖報效。」客悉扶之起,舉傘扣舷曰:「余亦非將軍,亦無姓名,亦不望報。吾去矣!」一躍而逝。 既而春闈,一舉子逢客於號舍,心訝此君能挽兩石弓,複能識丁字,真異人也!趨前問無恙,客睨視若不相識,亦不答,即入號熟寢。窺其舍,鐵硯斑管各一,別無長物,初不敢呼問。客直睡一晝夜,不少寤。次日午響,舉子文己畢,將繕寫,心德客,慮其沈睡將不克終卷,欲以己余勇賈之。遂呼客,客大恚曰:「豎子敗吾事,斷送會元矣!」舉子踧踖,不知所對。既而客歎曰:「毛生毛生,豈非命也?夫千金之璧,當首貢王廷,安能隨行逐隊,自居牛後,為渴睡漢椰揄哉今以吾文與公,可獲亞名,亦不負公數千里冒險跋涉也。」索紙書之,風行海湧,三藝立成。擲於舉子之前,曰:「吾去矣,」即挾空卷投有司,稱疾而去。 舉于閱其文,允稱傑構,書法亦矯健非常,嗟歎不已。因棄己作,書客文以進,果成進士第二名。 非非子曰:余聞鄉先生述毛生事甚悉,惜失其名字。嗟乎! 天地奇氣,必有所鐘。畸人傑士,宜不絕于世,顧有幸有不幸,斯隱顯異焉。使毛生建高牙、擁大纛,虎奮鷹揚。立功萬裡外,則班,衛之勳,豈多讓哉即不然,以彼其文掇撮巍科而冠多士,秉筆詞翰之林,亦足與枚、馬,鄒、揚輩爭烈,何至霧鱗雲爪、首尾不詳若是哉!昔宋景濂錄秦士,余紀毛生,文雖不逮,有同慨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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