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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則 空青石蔚子開盲(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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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中州有個先兒,——那地方稱瞎子,叫名先兒。這瞎子姓遲名先。有人說道:『你怎麼叫做遲先?』那瞎子道:『我不是先兒之先,卻另有個意思。如今的人眼明手快,捷足高才,遇著世事,如順風行船,不勞餘力。較之別人受了千辛萬苦撐持不來,他卻三腳兩步、早已走在人先,占了許多便宜。那知老天自有方寸,不肯偏枯曲庇著人,惟是那腳輕手快的,偏要平地上吃跌,畢竟到那十分狼狽地位,許久掙揣不起。倒不如我們慢慢的按著尺寸平平走去,人自看我蹭蹬步滯,不在心上。那知我到走在人的先頭,因此叫做遲先。』那人道:『你何苦閉著雙眼,終日嘿嘿癡癡坐在家裡?當此豔陽天氣,何不走在市上生髮幾貫錢來,買酒吃也好。』遲先道:『我也悶得極了,昨日獨自睡在冷草鋪上,聽得屋簷外桃柳枝上燕語鶯啼,叫得十分嬌媚。又聽得東邊賣花聲,西邊沽酒聲,兒歡女笑,成團結隊,或是上墳的,或是踏青的,好不喧轟熱鬧。自恨前生不知作何罪孽,把我失卻雙眼,上前不得,退後不得,一個黑漆漆囫圇空影,不知何時踹得他破!昨日有人傳說,市上來了一個雲遊道人,手持空青,點開人許多雙瞽。偏我沒緣,急急尋他,又不知那裡去了。如今欲打聽個實信,四下找尋。那有眼的,如何肯扶掖我到前路去?今想一個道理在此,站在十字路口,等個同伴走過,先去撞他個頭昏腦暈,然後漸漸與他說入港去。』言之未畢,只聽得西邊巷裡咯支咯支的。明杖響處,卻有個先兒來也。遲先把個頭頸伸放在左臂膊上,仔細側著耳朵聽他將到面前,便把肩膊橫沖過,卻好把那先兒的太陽撞得十生九死、仰面一交跌在地下。那先兒手也憐俐,就把遲先左腿抱定,死也不放。少覺蘇醒轉來,就把遲先腿上咬了兩口,罵道:『你又不是我的兒子,如何也學我把人亂撞!』 一口氣連珠貫串,罵個不了。遲先連忙道:『得罪得罪!』那先兒右手一摸,方曉得也是同道中人。帶怒問道:『同在黑暗地獄中人,有何心事要緊,走得這般莽撞?』 遲先道:『只怕對你說了,連你也莽撞起來。你不曉得市上有個仙人拿著空青,點開了許多瞎眼,因要尋他,如此性急。』那先兒道:『奇哉奇哉!我昨日耳邊又聞得華山頂上陳摶老祖千年睡醒,能言人過去未來現在禍福,往問者紛紛。因此我出門,也要覓個夥計前往一遭。今既與兄同病,自合與兄同調,不老就在此地盟心設誓,並膽同心,互相幫扶,一面去訪點眼仙人,一面上山拜問老祖,豈不一舉兩得?』遲先道:『極妙極妙!』 那先兒道:『老兄高姓大名?』遲先就把取名遲先的話兒說了一遍,也贊道:『「遲」字上說出個「先」字來大有意理。』遲先道:『也要請教尊兄姓名?』那先兒道:『弟姓孔名明。』 遲先道:『孔明是個後漢時劉先王的軍師。你如何盜竊先賢名姓?』 孔明道:『我不是那三國的孔明,卻另有個取意。如今的人胡亂眼睛裡讀得幾行書,識得幾個字,就自負為才子;及至行的世事,或是下賤卑污,或是逆倫傷理;明不畏王章國法,暗不怕天地鬼神,竟如無知無識的禽獸一類。到不如我們一字不識,循著天理,依著人心,隨你古今是非、聖賢道理,都也口裡講說得出,心上理會得來,卻比孔夫子也還明白些,故此叫做孔明。』遲先道:『難得我與你一對兒合拍的。但是同行合伴前去,途中日子正長,也要彼此預先計較停當,譬如行商坐賈,也要對著本兒。如今我們出路的勾當,不過空著雙手本領賺錢,不知你我伎倆何如?不若尋個空處,大家將本事講論明白,試演一番,省得前途你推我諉,被人譏誚。』 孔明道:『有理。尋個僻靜去處方好。』兩個挨查了半日,剛得一個冷落的廟宇。兩個走進廟裡,放了拐兒,朝著神道連唱數喏,相率坐下。 遲先道:『我的本領多著哩,有個《西江月》說與你聽:「挑水擔泥做瓦,煽爐磨粉馱鹽。子平易課准如仙,鐵口人人羨羨。」 孔明道:『我的伎倆比你高貴哩,也有一個《西江月》:「品竹彈弦打鼓,說書唱曲皆能。祈神保福與禳星,牌譜棋經俱勝。」』遲先道:『我與你合了夥計,一路行去,不論高低貴賤都用得著,不怕前途沒處尋飯吃。但各人俱要放出本心來相處,一路有福同享,有苦同受,不要退悔。就是今日各出少許,在神聖前燒一陌紙,盟一明心,彼此各有個相信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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