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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則 藩伯子破產興家(2)


  公子聽聞此言,也就挨身坐在旁邊,徐徐問道:「閻鄉宦住在那裡?」那人道:「住在城裡。」公子道:「他家做官的雖死,卻也無甚報應去處。」那人道:「你年小不知。」把當初吞占的聲勢、騙哄的局面、盤算的計較,每人說了許多。臨後一人說到傷心之處,恨不在地下挖那做官的起來,象伍子胥把那楚平王鞭屍三百才快心滿意哩。那公子驚得心瞪目呆,往家急走。歎氣道:「我父親如此為人,我輩將來無噍類矣!」

  一面喚了幾個管家,一面喚了許多莊頭,將那地土字型大小人戶一一開出,照名檢了文契,喚了一個蒼頭,自家騎匹蹇驢,挨家訪問,將文契一一交還,那人感謝不盡。不半年,還人地土也就十分中去了五分。那些年遠無人的依舊留下。無心讀書,日逐就有許多幫閒篾片看得公子好著那一件,就著意逢迎個不了。一年之間,門下食客就有百餘人。跟隨莊戶拿鷹逐犬、打彈踢球、舞槍使棒的,不下二三百。一日天雨,在家無事,喚一評話先兒到來,叩了一首,手中擎著一尾鮫魚上獻,公子喚廚司收去不在話下。彼時五月天氣,東海鮫魚卻是時物,每一尾值錢千文。那先兒虔心覓得,指望打一個大大抽豐。卻見公子全不介意,心中十分委決不下,說得幾句,便道:「公子,小人所奉之魚卻是致心覓來,此時趁鮮餐用方好。」

  公子又不理論,先兒又勉強說了幾句,又把那魚提起。公子即便封銀五兩賞賜先兒,又著人捧著一個大盒,叫那先兒且去。出門看時,卻有十餘尾鮫魚在內,才見他家動用,不是小人意見度量得的了。老夫人及娘子看見公子浪費不經,再三勸化,公子道:「家中所費值得恁的!清明時節南莊該我起社,你們上下內外人等乘著車子隨著驢馬來看鄉會,才見我費得有致哩!」

  至日,夫人娘子果到莊上。公子早已喚人搭起十座高臺,選了二十班戲子,合作十班在那臺上。有愛聽南腔的,有愛聽北腔的,有愛看文戲的,有愛看武戲的,隨人聚集約有萬人。半本之間恐人腹枵散去,卻抬出青蚨三五十筐,喚人望空灑去。那些鄉人成團結塊就地搶拾,有跌倒的,有壓著的,有喧嚷的,有和哄的,拾來的錢都就那火食擔上吃個饜飽,謂之買春。那戲子出力,做到得意所在,就將綾錦手帕、蘇杭扇子擲將上去,以作纏頭之彩。他在中間四面臺上,頭戴逍遙巾,身披鶴氅,左右青衣捧茗、執拂,不住口笑嘻嘻,總要買春場上繳萬人個個得些歡心而去。不曉得他心事,卻說閻布政該有這個散子。那知公子之心,只因當日種了許多毒孽,只當向怫前拿些果品蔬菜,小小懺悔而已。夫人娘子見此光景,各各心中忿忿,趁早將些細軟之物藏之別室,以作後日章本。一日早上,正喚家人抱了氈包,持了名帖,上了油壁香車,出門拜客,卻見大門背後遮遮掩掩,欲前不前,欲止不止,公子道:「那大門外是甚麼人?」

  著人去看,只見一個秀士,頭戴折角歪巾,身穿敝衣,足踹草履,菜色鳩形,上下氣力兩不相接,一息奄奄,似將委填溝壑之狀。公子連忙下轎,著人扶將過來,一手攙扶,直到大廳之上。從容施禮,分賓而坐。公子就問道:「先生尊姓大號?有何賜教?」那人徐徐道「不才姓劉,今年二十三歲,府城益都縣庠生也。」袖中慢慢摸出一帖來,寫著「眷晚弟劉蕃頓首 再拜」,公子接著道:「怎麼敢當晚字!」劉蕃道:「今因科考失利,染了一疾,遂爾伶仃,止有老母在家,餤粥不給。今日才好舉步匍匐而來。聞先生意氣豪華,願投門下做個書記。也不敢有所奢望,只願隨從眾食客之後,派些小小執事,望得老母三餐周全,意願足矣!」公子道:「做門下之客皆菜傭屠狗之輩,何可以辱明公!今既扶恙而來,且在荒齋慈息數日,老伯母處,弟更設處便了。」一面喚小廝打掃書房,請劉相公住下,即備上等供給,小心伺候。

  此時也是劉蕃時運到來,亦是公子具眼能於風塵中識得豪傑,即喚家下老僕:「可備五百金,以三百為劉母壽,以二百為劉蕃覓一佳配。」

  不兩月間,劉蕃保養得白白胖胖。忽一日,南莊上人來報導:「昨夜三更時分有三五十人,明火執仗,打入莊門,將莊上當下客人布匹約有百十餘筒捆載而去。莊丁持械追趕上前,眾盜丟棄一半。有一個生得極長極大,膂力過人,只因天黑路迷,陷在古井之內,眾人協力擒拿在此,只候公子送官處治。」

  用命莊丁各各請賞,公子一一喚進,細細問個明白,即書小票,仰莊頭將奪回布匹照名給散,還免本丁租糧五石,散訖直到黃昏之際。然後帶那所獲之盜過來,將燈照看。公子忙道:「快快將他松了。取件衣服過來教他穿上;取些酒食,請他到後軒坐定。」那漢再三負慚,連稱:「不敢!」公子道:「如此好漢到我地方,我竟不能周旋,致使汝輩幹此不良之事,皆我罪也!看汝一貌堂堂,富貴只在旦晚,何不奈煩至此。」

  忙取白金三百兩,一盤托出,送與那漢。那漢惶愧伏地,不敢仰視。公子心內想道:「左右人多,恐有識認,未便承受。」

  連將左右叱退,婉言遜語勸化他:「從此做個好人,莫與此輩為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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