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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則 介之推火封妒婦(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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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一個老人家在那裡處蒙館的,說道:這個神道其來久矣。在唐時有個人做一篇《述異記》,說道:此河名叫妒婦津,乃是晉時朝代泰始年號中,一人姓劉名伯玉,有妻段氏名明光,其性妒忌;伯玉偶然飲了幾杯餓酒,不知不覺在段氏面前誦了曹子建的《洛神賦》幾句道: 「其形也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松。仿佛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靗兮若流風之回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之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之出淥波。穠纖得中,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延頸秀項,皓質呈露。芳澤無加,鉛華弗禦。雲髻峨峨,修眉聯娟,丹唇外朗,皓齒內鮮,明眸善睞,靨輔承權。瑰姿豔逸,儀靜體閑。柔情綽態,媚於語言。奇服曠世,骨象應圖。披羅衣之璀粲兮,珥瑤碧之華琚。戴金翠之首飾,綴明珠以耀軀。踐遠遊之文履,曳霧綃之輕裾。微幽蘭之芳藹兮,步蜘躕於山隅。」 讀至此,不覺把案上一拍,失口說道:「我生平若娶得這樣個標緻婦人,由你潑天的功名富貴要他什麼!吾一生心滿意足矣!」此乃是醉後無心說這兩句放肆的閒話,那知段氏聽了心中火起,就發話道:「君何看得水神的面目標緻就十二分尊重,當面把我奚落?若說水神的好處,我死何愁不為水神!」不曾說完,一溜煙竟走出門去。那伯玉那知就裡。不料段氏走到河濱,做個鷂子翻身之勢,望著深處從空一跳,就從水面沉下去了。伯玉慌得魂不附體,放聲大哭。急急喚人打撈,那有蹤影?整整哭了七日,喉幹嗓咽,一交跌倒朦朧暈去。只見段氏從水面上走近前來說道:「君家所喜水神,吾今得為神矣!君須過此,吾將邀子為偕老焉!」 言未畢,段氏即將手把伯玉衣袂一扯,似欲同入水狀,伯玉驚得魂飛天外,猛力一迸,忽然蘇醒,乃是南柯一夢。伯玉勉強獨自回家。詎料段氏陰魂不散,日日在津口忽然作聲,忽時現形,只要伺候丈夫過津,希遂前約。不料伯玉心餒,終身不渡此津。故後來凡有美色婦人渡此津者,皆改妝易貌,然後得濟。不然就要興風作浪,行到河水中間便遭不測之虞了。」那些後生道:「這段氏好沒分曉,只該妒著自己丈夫,如何連別的女人也妒了?」 又有個老者道:「這個學究說的乃是做了鬼還妒的事,适才說成了神還妒的事,卻在那裡?」內中一個老者道:「待我來說個明白!那妒婦津天下卻有兩處,這山東的看來也還平常,如今說的才是利害哩!」那後生輩聽見此說,一個個都站將起來,神情錯愕,問道:「這個卻在何處?」 老者便道:「在山東對門山西晉地太原府綿縣地方。行到彼處未及十裡,路上人娓娓說長說短,都是這津頭的舊事,我卻不信。看看行到津口,也有許多過往婦人妝村扮醜,亦如山東的光景,也不為異。直到那大樹林下,露出一個半大的廟宇,我跳下牲口,把韁繩、鞭子遞與驢夫,把衣袖扯將下來,整頓了一番,依著照牆背後轉到甬道上去。抬頭一看,也就把我唬了一驚:只見兩個螭頭直沖霄漢,四圍鷹爪高接雲煙;八寶妝成鴛鴦瓦脊耀得眼花,渾金鑄就饕餮門環閃人心怕。左邊立的朱髭赤發、火輪火馬,人都猜道祝融部下神兵;右邊站的青面獠牙、皂蓋玄旗,我卻認做瘟疫司中牙將。中間坐著一個碧眼高顴、紫色傴兜面孔、張著簸箕大的紅嘴,乃是個半老婦人,手持焦木短棍,惡狠狠橫踞在上;旁邊立著一個短小身材、傴僂苦楚形狀的男人,朝著左側神廚角裡,卻是為何?正待要問,那驢夫搖手道:『莫要開言,走罷走罷!』只得上驢行路。走了五六裡,悄問再三,驢夫方說:『這個娘娘叫做石尤奶奶,旁邊漢子叫做介之推,直是秦漢以前列國分爭時節晉國人氏。只因晉獻公寵愛了一個驪姬,害了太子申生,又要害次子重耳。重耳無奈,只得奔逃外國求生。介之推乃是上大夫介立之子,年紀甫及二十,才娶一妻,也是上大夫石籲之女,名曰石尤。兩個原生得風流標緻,過得似水如魚,真個才子佳人天生一對、蓋世無雙的了。卻為重耳猝然遭變,立刻起程;之推是東宮侍衛之臣,義不容緩,所以奮不顧身,一轡頭隨他走了,不曾回家說得明白。就是路中要央個熟人寄信回時,那重耳是晉國公子,隨行有五人:一個是魏鮤,一個是狐偃,一個是顛頡,一個是趙衰,這個就是之推了。急切裡一時逃走,恐怕漏了消息驪姬知道,唆聳獻公登時興兵發馬,隨後追趕,不當穩便;都是改頭換面,襤襤褸褸,夜住曉行,甚是苦楚。石氏在家那曉得這段情節?只說:「正在恩愛之間,如何這冤家謔地拋閃?想是有了外遇,頓然把我丟棄!」叫天搶地,忿恨一回,痛哭一回,咒詛一回,癡想一回,恨不得從半空中將之推一把頭髮揪在跟前,生生的咬嚼下肚,方得快心遂意。 不料一日一日,一年一年,胸中漸漸長起一塊刀砍不開、斧打不碎、堅凝如石一般,叫做妬塊。俗語說,女傍有石,石畔無皮,病入膏肓,再銷熔不得的了。那知之推乃是個忠誠苦節之臣,隨了重耳四遠八方,艱難險阻,無不嘗遍。一日逃到深山,七日不得火食,重耳一病幾危。 隨行者雖有五人,獨有之推將股上肉割將下來,煎湯進與重耳食之,救得性命。不覺荏荏苒苒過了一十九年,重耳方得歸國,立為文公,興起霸來。後來那四個從龍之臣都補了大官受了厚祿,獨之推一人當日身雖隨著文公周行,那依戀妻子的心腸端然如舊。一返故國便到家中訪問原妻石氏下落,十餘年前早已搬在那綿竹山中去了,之推即往山中探訪消息。石氏方在家把泥塑一個丈夫,朝夕打罵得,不已,忽然相見,兩個顏色俱蒼,卻不認得,細說因由,方才廝認,忽便震天動地假哭起來。之推把前情說了一番,那石氏便罵道:「負心賊!閃我多年,故把假言搪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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