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筆記雜錄 > 北東園筆錄四編 | 上頁 下頁
廣東火劫


  粵東酬神演劇,婦女雜遝列棚以觀,名曰看臺,又曰子台。市廛無賴子混跡其間,斜睨竊探,恣意品評以為笑樂。甚有攖取釵釧者,最為惡俗,屢禁不悛。道光乙巳四月廿日,廣州九曜坊境演劇,搭台於學政署前,地本窄狹,席棚鱗次。一子台內因吸水菸遺火,遂爾燎原,燒斃男婦一千四百餘人,焦頭爛額、斷骨殘骸,親屬多不辨識,官為攢殮焉。先一夜,梨園掌鼓者,看守戲箱假寐場上,見有數紅須赤面人,又有無數披頭折脛人,叱之,寂然。甫交睫,複恍惚如夢。

  又見有似差役,頭戴纓帽手持鎖鍊者,三十餘人,擁入戲棚捉人。驚懼而醒,心知有異。質明,以告掌班,轉請于司事,欲改期演唱。司事弗許,及金鼓甫作,大鼓忽震裂,掌鼓者覺全身發熱,如坐甑中,汗出不止。適扮加官之優人,亦言其戴假面登場時,視台下看戲人,面目皆異常焦黑,二人逐相與托疾俱去。未幾,士女如雲、肩摩踵接,不移時而災至矣。是日也,西關有王姓者,家小康,翁媼素忠厚為族黨鄰里所稱,只一子,已授室矣。忽告翁媼均入城觀劇,囑其婦某氏為之櫛發,婦於辮頂分四縷辮焉。甫出門,遇友人約往佛山鎮置貨,初猶以他故辭,不欲往。強之,乃偕行。

  比災作,則是子已在佛山鎮,而翁媼不知也。聞戲場火發,亟率婦往視,則烈焰燼餘有屍似其子者,哭而殮之,招魂設靈於家。其婦自往視,至畢葬竟不哭,翁媼皆呵之,謂其無夫妻情,婦第順受不與辨。未幾,其子與友自佛山歸,翁媼愕然,稱其婦智,因詰其何以確知非夫也。婦言當日系四縷辮發,諦審灰燼發痕乃三縷,故不敢哭。

  然究不知夫之所往,疑慮莫釋,晨夕淚痕浸漬枕席間,亦不敢言耳。使非翁媼平日忠厚,是子之不及於難也幾希。是日之火起於看臺,而被焚之慘,則由於攤館,蓋署前多衙蠹包庇開場聚賭者,吏莫能詰。彼時適有南海縣文武約會查拿,機事不密,為若輩所覺,預將東轅門關閉,火發時,眾皆由西轅門走避,擁擠踐踏而斃者約二三百人,其中被焚之屍有挺立不撲者,有似油炸蝦者,有為灰燼堆垛不存人形者,約千餘人。

  其逃出之人,有燒去半頭半臂者,有燒去一手一足者,近或至家,遠僅至中途,又約斃百餘人。使當時東轅門不閉,則南出書芳街,東出九曜坊,所全活當不鮮。賭近于盜,林少穆先生為總制時,嘗嚴其禁,不料賭關於火也如此。聞是日男婦闖入學政儀門,由考舍抓牆逃避者尚千餘人,意或不在劫數內者乎?更有奇者,番禺長塘街有寡婦某氏,夫死無子,撫六歲幼女,守志甚苦。是日,此女隨其嬸母觀劇,其嬸母已燒斃,某氏度其女亦及於難也。廿一早,備小匣往收其屍,屢尋不見。忽聞其女呻吟聲,出自數重屍下,駭極,倩人將屍逐一移去,則其女尚有氣息,只燒去半邊了髻,抱負而歸。

  詰其所以,女言當時並不知火發,只似睡熟夢魘者,然覺身不由己,弗能轉動,醒而號呼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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