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辛夷塢 > 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 | 上頁 下頁
八二


  鄭微嘴上應著,開門進去,按亮了燈,鼠寶照舊在冰箱頂上酣睡,看見有人,難得給面子地挪動尊駕跳了下來。

  「鼠寶,你也知道媽媽回來了?」鄭微受寵若驚地要去抱它,它卻掙扎著下地,一個勁地在林靜腳邊轉悠,還不時用頭去蹭他,這熱情的模樣讓習慣了熱臉貼在冷屁股上的鄭微傻了眼。

  「鼠寶,要矜持。」她對著林靜乾笑兩聲,「估計是餓了,它平時不這樣。」

  林靜半蹲下來,給鼠寶搔了搔下巴,它舒服得閉上了眼直哼哼,奴顏媚骨得讓鄭微都看不下去。她借機推開房門,把林靜擋在了外面,「你先別進來,我收拾收拾。」她住的地方跟大多數男女光棍一樣,所有的日常起居都在自己房間裡進行,客廳只是一個多餘的擺設,除了冰箱,什麼傢俱都沒有,現在更成了鼠寶的地盤,滿地都是它的玩具和撕碎的報紙。

  她心急火燎地把床上的內衣褲、絲襪、衣服塞到所有可以隱藏的地方,然後再將散落的零食雜誌聚攏在一堆,忙亂間,差點被房間中央的高跟鞋絆了一下,低聲咒駡了一句,才發現鼠寶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把虛掩的門頂開,林靜似笑非笑地站在門口。

  「收拾好你的閨房了嗎?」他好整以暇地說。

  鄭微的臉頓時紅了,本來還想粉飾幾句,話到嘴邊忽然惡向膽邊生,亂就亂,她本來就這樣,也沒指望他能對她有什麼期許。於是索性不再收拾,只努力將房間裡唯一的一張搭滿衣服的靠背椅子清理出來給他。「就這樣了,你將就點兒吧,我這兒除了原來舍友的老公,還從來沒有別人來過。」

  林靜若無其事地越過好幾雙高跟鞋在地板上布下的雷陣,看著那張衣服堆成山的椅子,說:「別收拾了,我坐一下,喝杯茶就走。」她的床上被子卷成一團,筆記型電腦擱在枕頭上,很顯然,那裡才是她戰鬥和生活的地方。面對這一團糟的局面,他一點兒也沒感覺奇怪,長大了的她在這方面還是一點兒長進都沒有,只不過他想像著每天從這樣的狗窩走出門,光鮮亮麗地去上班的鄭秘書,就覺得莫名地想笑。他指了指床沿,「介意我坐這裡嗎?」

  鄭微本來就心裡有事,現在更為這一頓手忙腳亂的收拾頭疼不已,那張床本來就是她的臥榻、書桌兼沙發,於是忙不迭地點頭,「你坐你坐,電腦我開機了,你可以放點兒音樂,我給你弄喝的,你想喝什麼?」

  「不用麻煩,普通的綠茶就可以了。」林靜找到了她電腦裡的MP3播放機,音樂聲飄蕩出來之後,他才發現她仍然啞口無言地站在門口。

  他馬上明白了過來,「沒有綠茶也不要緊,你有什麼?」

  鄭微走出去看了看冰箱,「呃,有冰的純淨水和不冰的純淨水。」

  「都行,你平時喝什麼我就喝什麼。」

  鄭微把水遞給他,他接過,說道:「你去洗把臉也許會好一些。」

  她不明就裡地朝穿衣鏡看了看自己,嚇了一跳,鏡子裡的那個人頭髮蓬亂,睫毛膏糊掉了,出門前特意上的一層淡淡的粉也有些斑駁,這哪裡是美麗又智慧的鄭微,簡直就是一隻鬼。

  她捂著臉,逃也似的跑去洗手間。整理完畢出來的時候,林靜正坐在床沿,手上是一本她枕邊的時尚雜誌。

  水也喝過了,現在都快十一點半了,但是話沒說兩句,也不能立刻就送客。林靜見她有點兒局促地站在那裡,就說:「過來陪我坐坐吧。」

  鄭微心裡說,這是什麼跟什麼,在我的地盤上,為什麼他閒適得像個主人,我才像一個不速之客?坐就坐,誰怕誰。

  鄭微坐到距離林靜一臂的距離,然後發揚她沒話找話的特長,跟他聊著這些年各自的瑣事。電腦裡悠悠地放著音樂劇《金沙》的插曲,她聽他說著異國求學的苦與樂,自己也徐徐講述著初入職場鬧的種種笑話,他還是以前那個樣子,即使不說話的時候,也總讓人覺得他在耐心傾聽,氣氛終究不至於太過冷場。

  那首《花間》唱完,音樂聲悄然而止,恰好兩人的上一個話題剛告一段落。他不再說話,她忽然也不知道該從何接起,沒有了音樂的陪襯,氣氛驟然變得沉寂而詭異。她越是拼命想找話題,越是語拙,他居然也一聲不吭。

  人和人之間的氣場是很奇妙的東西,上一秒還粉飾太平,相談甚歡,下一秒卻是僵持。尷尬間她仿佛可以聽見空氣中的呼吸聲,不知道是他的還是她的,她感覺手腳都無處擺放,也許是時候結束這次意外的邀請了。於是她打定主意,清了清嗓子,正打算說:「太晚了,別耽誤你明天的工作。」才剛張嘴,扔在床頭的手機就忽然響了起來,這樣突如其來的動靜卻沒能讓她如釋重負,反倒像有一雙無形的手,將她的整顆心都揪了起來。她嚇了一跳,沒想那麼多,幾乎是像坐在彈簧上一樣彈了起來,飛快地起身去抓電話,然而身邊的人卻比她更快地按住了她的肩膀,她還來不及驚叫,就感覺到他的唇覆了上來。

  鄭微整個人都傻在那裡,腦子裡的發條都斷成了螺旋形,這個沒有任何前兆的吻並非淺嘗輒止,而是帶著強烈的侵略性攻城略池,一時間她的呼吸裡都是淡淡的紅酒氣息和須後水的味道,還有一種奇特的香味。她就在他一臂之外的距離,他探過身輕易地掌握了她,然後不費太多力氣地將她順勢按倒在床上。

  那一刻,鄭微僅有的感覺只有兩個字:荒謬!

  林靜從來沒有這樣對待過她,在此之前,他們之間最親密的接觸除了擁抱和牽手,便是公車上那落在眼睛上的輕輕一吻。林靜在她的記憶中,猶如他書桌上那盞橘紅色的檯燈,是一種溫暖而安詳的存在。即使是她從小發誓要嫁給他,她想像的婚姻生活也僅止於一輩子在一起,永遠不分開,從來沒有聯想過眼前這樣親密的糾纏。林靜的名字中性,從小到大一直都有人問她,你的林靜究竟是男還是女,鄭微的回答是:林靜就是林靜。可以這麼說,林靜對於她而言,是一個特殊而重要的個體,但是,從來與性無關。

  然而此刻,他只需幾個動作,就輕而易舉地擊碎了她所有的心理設定,讓她恍惚,這個激吻摸索著她的,不是她記憶裡的林靜,而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男人。

  她猶在不敢置信,他的手卻開始讓她臉紅心跳。鄭微於是推著他,借著喘息的工夫連聲道:「你這是幹嗎呀?」

  他不回答,只是低低地笑了一聲,半邊身子的重量都壓在她的身上,連帶一雙手,正好制住她,讓她輕易不能動彈,力度卻恰到好處。她如果奮力掙扎,其實也並非無法擺脫。也許他一早就看了出來,她累了,由心而生的疲憊,而他的強勢和力量竟然莫名地就填補了她心中的軟弱和虛空。她居然想,如果這一刻她不顧一切地將他從身邊推開,他是否再也不會給她溫暖,她心裡的那個空洞是否會無止境地擴大?

  也許她的確需要一種強有力的填充,即使並非永恆。

  可理智被逼到角落,畢竟會負隅頑抗,在震驚和衝動交替的邊界,她依然隱約知道,如果再任他這樣,關係只會更混亂,即使她把他當做一個男人,可正常的途徑不都應該循序漸進嗎?過去種種不提,重逢後,他們從沒有認真討論兩人之間的問題,甚至他在此之前連個擁抱親吻的緩衝都沒有給她。

  這個時候的鄭微,心理上的衝擊遠甚於身體,她的矛盾是源於不知所措,而對於一個激情中的男人而言,這種欲拒還迎無異於火上澆油,他的手很快突破衣服的障礙,遊走在她羞於啟齒的角落,當然還有他的唇。她感覺渾身的血液沸騰在頭頂,他放肆地撩撥著她,讓她輾轉反側,即使她並非未經人事,但仍不敢置信,兩個人竟然可以親密至此。

  枕邊的手機音樂聲一再響起,這個時候沒有人想過要去理會。

  他攻陷她之前,雙手捧著她的臉,她雙眼緊閉。

  「睜開眼看我。」他說。

  鄭微在他眼裡看到了自己。

  「我沒想過這樣,林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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