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辛夷塢 > 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 | 上頁 下頁
二六


  鄭微當然不會看錯人,陳孝正的身影就算扭成麻花狀再打一個結她都認得出來。她急急忙忙地追上前去,還打算著坐到他身邊,嚇他一大跳,哪知道走近了教室才發現大門上貼著「考場」兩個大字,再看裡面的人一排排坐得整整齊齊,這才知道遇上了他的考試時間,只得眼睜睜地看著他走進教室,自己在外面乾瞪眼。

  她回到阮阮身邊坐了一會兒,終究坐不住,這一次不同往日,她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他說,要是又讓他溜了,還不知道到哪兒再找他去。她如坐針氈地堅持了半個小時,擔心他會提前交卷離開,乾脆收拾東西,跟阮阮說了一聲,直接到考場門口等他。

  陳孝正考試的時候從來不挑座位——當時的學校期末考試只是將同班同學按學號的單雙數分為兩個考場,然後按指定的間隔任意入座,當然大多數人喜歡早早地佔據老師視線死角的位子,然而像陳孝正和曾毓這樣成績好的人附近的位子也通常是大家爭奪的風水寶地。陳孝正內心深處相當厭惡那些平時遊手好閒,到了關鍵時刻渾水摸魚,企圖靠作弊來蒙混過關的人,所以傳答案、刻意把試卷擺放在顯眼的位置這種事情他是絕對不屑為之的。不過期末考也不是什麼性命攸關的關卡,大多數時候他也會在相熟的同學早早為他準備的位子上坐下來,至於考試過程中他們能否窺見,那就各安天命吧,他只管完成自己的答題,然後檢查無誤,便交卷離開。

  這一次,他剛寫完最後一題,坐在他身後的男生就趁老師低頭發呆的間隙,用筆輕輕捅了捅他的背,他皺了皺眉,沒有理會,誰知那傢伙鍥而不捨地加大力道又捅了捅,他忍無可忍,轉過身正待發作,卻聽到那男生鬼鬼祟祟地用筆朝窗外指了指,低聲說:「阿正,你看外面是誰?」

  考場設在一樓,他疑惑地看出去,幾乎是立刻發現了最讓他頭疼的那個人,她抱著兩本書在考場外走來走去,一會兒看天,一會兒看旁邊的路上經過的人,明顯是在守株待兔。他在心裡哀叫一聲,好不容易耳根清淨了幾天,又被她逮到了,這傢伙連考試都不肯放過他。

  監考老師在持續癡呆中,但是陳孝正已經放棄了交卷的念頭,他不再看她,轉而留意自己的考卷,後面的男生不知死活地湊上來偷偷說了句:「爽哦,考試都有人等,況且又那麼正點,江南一帶的女孩子,皮膚就是好。」陳孝正從鼻子裡發出一聲微不可聞的冷哼,仿佛想在心裡駁倒後面那人的惡俗眼光。他的視線不經意地朝窗外又瞄了一眼,她今天穿一件鵝黃色的小上衣,極其搶眼的顏色,他一點兒都不喜歡,然而那鵝黃穿在她的身上,更襯得皮膚耀眼的白,尤其是一張圓圓的臉蛋,粉嘟嘟的,好像掐一下就會滴出水來,他忽然惡毒地想,要是他用力地掐在這張騙人的臉蛋上,讓他恨得牙癢癢的笑臉痛得哇哇大哭,該是多麼解氣的一件事。仿佛自己也鄙視自己的想法,他趕緊擺正自己的心態,掐她?他連看她一眼都不屑。

  「我說得沒錯吧?」背後蚊吟一樣的聲音再次傳來。陳孝正不由一陣暗怒,居然會有這種人,平時不用功,考試的時候死到臨頭了還色心不改,眼光還那麼差,活該他考試不及格。他這麼想著,臉色更寒了下來,不經意地將原本隨意擺放的試卷一收,再往裡面折了一下,便再也不管身後心急火燎的暗示。

  鄭微在外面站了好久,連身邊花壇裡的月季長了多少個花苞都數得清清楚楚,考場裡陸陸續續已經有學生交卷走了出來,陳孝正明明已經停筆了很久,試卷也翻來覆去地檢查了無數遍,偏偏依舊穩如泰山地坐在那裡。她哪裡知道他是故意跟她杠上了,她越是等,他就越不出來。雖然他明知道兩個小時的考試時間結束後,誰都不能留在考場內,可多折磨她一分鐘也是好的,難得在男衛生間之外還有個她不敢闖的地方,她平時狗皮膏藥一樣的黏人實在是太可惡了。他用餘光看著她踢了踢腿,繞著花壇走了好幾圈,最後蹲了下來,無聊地用小棍子撬花壇裡的泥巴,考場裡的同學越來越少,他還從來沒有答完卷後在裡面虛耗那麼多時間,這時也不得不承認這傢伙的恒心的確可怕。

  交卷的鈴聲終於響起,陳孝正和教室裡僅剩的另外一人不得不走出考場,她還蹲在那裡,從他的角度只看見她的一個側面。別看她強悍得像個怪獸,其實人瘦巴巴的,蹲著的時候就變成了小小的一點。他想,反正她也聽到了鈴聲,自己是溜不掉了,不如走過去看看她在幹什麼,順便研究一下她到底是什麼構造。

  當她可憐兮兮地抬起頭來的時候,陳孝正在心裡反復地提醒自己,千萬不要被妖怪的表像給騙了。

  「你怎麼這麼無聊,不是要準備考試了嗎,時間多得用不完?」他不能理解。

  「我有話跟你說。」她的嗓門都沒有平時那麼大了。

  「走吧,蹲在這兒幹嗎?邊走邊說,我趕時間。」

  她欲言又止,發現他又露出了招牌式的冷淡又不耐煩的神情後,只得不好意思地說道:「我蹲得太久了,腳麻。」

  陳孝正對著天空歎了口氣,不情不願地朝她伸出了一隻手,她咧嘴一笑,迅速抓住他的手,他一使力,她就順勢站了起來,他則又飛快地甩開了她,也不唆,逕自朝前走去。

  鄭微邊揉著自己的小腿邊跌跌撞撞地追了上去,「陳孝正,明天是我生日,我請你吃蛋糕。」

  他毫不猶豫地回絕,「不用了。」

  鄭微哪裡肯依,扯住他的袖子就不停地搖晃,「去吧去吧,我一年就一次生日,去吧去吧,好不好,去吧去吧,去吧去吧……」

  路邊有人望了過來,陳孝正被她鬧得滿臉通紅。她難得低聲下氣,他也不好惡言相向,只得閃身避開她,她又貼了上來,依舊是念咒語一般,「去吧去吧,晚上八點半,我在院裡的茅大叔塑像前等你,沒別人,我就拿塊蛋糕給你,絕對不幹壞事,也不纏著你,一年就一個生日呀,我就這麼一個小小的心願,去吧去吧……」

  他煩不勝煩,實在躲不過,就警告地指了指她,「夠了啊,別大庭廣眾之下拉拉扯扯的,你還是女孩子嗎?」

  「去吧去吧,去吧去吧,去吧去吧……」她好像就會這一句了。

  陳孝正覺得自己簡直要瘋掉,為了結束這可怕的緊箍咒,只得敷衍,「我要看看有沒有時間,有時間就去……」

  「真的?」她眼睛一亮,「不准反悔啊。」

  「嗯,嗯。」他揮了揮手,「你別再跟著我就行,別跟著了!」

  她這一次相當好說話,果真沒有再跟上去,只是追在後面提醒了一句:「記得啊,八點半,不見不散,失約的人就長痔瘡!」

  第二天晚上,陳孝正在教室裡對著一堆複習資料忽然想起昨天鄭微的約定時,已經是八點二十五分。那傢伙真的會在茅以升塑像前等嗎?她一向詭計多端,應該不僅僅是拿塊蛋糕給他那麼簡單——即使是真的,他去了又能怎麼樣呢?他是不可能跟她在一起的,又何必給她不必要的希望呢?他想,他還有很多地方沒有複習到,還有很多單詞沒有記,他沒時間,真的沒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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