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辛夷塢 > 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 | 上頁 下頁
二五


  但鄭微並不害怕他的回避,一個學校能有多大,有心找一個人總能找到,何況是他這樣生活規律的傢伙。

  攻略第三步:打蛇隨棍上,纏住不放鬆。

  當陳孝正第N+1次在外語角見到鄭微時,表面冷淡,內心並不是不抓狂的。她不知用了什麼詭計,外教分組聊天的時候她總能跟他分在一起,而且她的輿論攻勢在這裡發揮了作用,跟他們分在一組的同學都會不約而同識趣地消失,然後他走到哪裡,她就會跟到哪裡。

  他的確可以對她視而不見,不過她真的很吵,她說:「陳孝正,你不會那麼沒有出息吧,跟我對話也不敢嗎?難道你心裡有鬼?」他居然覺得她說得很有道理,他怕什麼,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大不了當她是一隻蒼蠅。

  等到他好不容易說服自己耐下心來的時候,她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一臉無辜地問:「同學,我英語不好,你要多指教。我想請問你,我——喜——歡——你,這句話用英文怎麼說?」

  他只能冷冷地看著她,再次說服自己跟她生氣是很不明智的。他從小家教甚嚴,接受的一直是很正統的教育,身邊極少數的女性無一不是溫婉敦厚,何曾見過這樣的女孩?當然,大千世界,無奇不有,他可以接受這個世界有千奇百怪的人,但是為什麼這樣的人要出現在他身邊,竟然還揚言說喜歡上了他,更為可怕的是,他發覺她竟然真的是認真的。

  他不會喜歡上鄭微,她完全不是他所期待的另一半,甚至,她徹底顛覆了他對女性的認識。他不是個很熱衷感情遊戲的人,在他的世界裡,遠有比男女之間的小情愛更重要的東西,但過去他始終認為,一個女孩,即使他不愛,也只需冷淡便足夠了,直到面對鄭微,他才知道,光有冷淡不夠,遠遠不夠。

  幾天前,曾毓面對他時,眼神裡有明顯的傷心和閃躲,想必也是聽說了鄭微的事。對曾毓,他談不上喜歡,大學期間他本來就無心戀愛,不過欣賞還是有的,見多了風花雪月的女孩,他更覺得曾毓的踏實和上進是他所讚賞的品格。她的心思他多少也明白一點兒,只是刻意不去說破,因為不願意在戀愛上浪費自己的時間。然而她一直這樣守在他身邊,他會不會終有一天愛上她呢?誰也不得而知。總之,當感覺到曾毓的異樣時,他更多的不是難過,而是惱怒——對鄭微奸計得逞的惱怒,她厚著臉皮鬧得人盡皆知,不就是想要得到這個效果嗎?陳孝正很少喜歡一個人,當然,也就更少討厭一個人,他現在發現,對於鄭微,他真的越來越討厭了。

  「我不喜歡你,還要我說多少遍?」他有些惡毒地希望她臉上的笑容散盡。

  她把手背在身後,依舊笑吟吟地說:「我就知道你會說這句話,從今往後,你再說『我不喜歡你』,意思就是說『我喜歡你喜歡得不得了』;你要是說『煩不煩』,就是說『你很漂亮』;你要是說『你到底想怎麼樣』,就是說『我想你了』;你要是說『無聊』,就是說『看見你真好』。」

  陳孝正嘲弄地笑笑,「無聊。」

  她有如中了頭彩,「我就知道你會說『看見你真好』,我也是。」

  他理智地選擇了沉默地離開,這個唯一正確的決定,假裝聽不到她在身後說:「對了,我忘記說了,你要是不說話,意思就是你暗戀我很久了。」

  ……

  到底一個人要有多少的韌勁和充沛的精力,才能這樣的百折不撓,後來的日子,陳孝正不得不習慣了鄭微神出鬼沒地出現在他面前。也許是路上,也許是飯堂裡,也許是圖書館,也許是教室,也許是宿舍裡。偌大一個校園,對於他來說,除了男衛生間,居然沒有了半寸淨土,找不到一個安全的地方,並且,他很無奈地發現,消極地忽略她遠比抗拒她更難。因為,很多時候在晚自習的大教室裡,他寧可接受一個在他身邊偷笑的人,也不能忍受這個人不停地在視窗外張望,逮到一個熟人就問:「你看見陳孝正在哪個教室嗎?」

  他覺得自己是可悲的。世界上任何一個智者在遇到勇者的時候都是可悲的,當然,他更能夠接受的版本是,世界上任何一個正常的人在遇到一個不正常的人時通常都是可悲的。根據他長期抗戰的經驗,鄭微絕對屬於越挫越勇的那種人,他對她越反感,她就越反骨地如影隨形,她就是一顆蒸不熟、煮不透、砸不碎、嚼不爛的響噹噹的銅豌豆。唯有當她在他身邊時漠視她,在她滔滔不絕的時候冷淡她,看著她片刻的失落,他才有短暫報復的快感。

  那段時間他經常做一個夢,夢到自己朝著要去的方向走,涉過一潭靜水的時候,人頭蛇身的鄭微從水中一躍而起,緊緊地糾纏住他,讓他不能呼吸,只能跟隨她沉溺到深水裡。一片幽藍的水底,她的長髮搖曳,面孔嬌豔,他絕望地掙扎卻無力擺脫,最後,只覺得安靜,很安靜。然而醒來的時候通常是一頭密佈的冷汗,他把做夢的原因歸咎於他把對她的厭惡帶入了睡眠狀態中,看來他得漸漸避免在睡前想起這個恐怖分子。

  所有的人都會無意識中,在心裡將敵人的能力放大,陳孝正在將鄭微視若洪水猛獸的時候,通常忘記了,她再怎麼強悍,也不過是個十八九歲的女孩。如果他能在她低頭的時候多留意片刻,那麼,他將從她眼神的黯然裡得到更多勝利的喜悅,可是他從來沒有,他的眼神總是在她身上轉瞬又離開。

  鄭微沒有真正經歷過愛情,她不知道別人的愛情是怎麼樣的,她只有憑著自己的直覺,傾盡所能地去靠近她愛的那個男孩。雖然她的方式讓人看上去那麼啼笑皆非。然而他的冷淡就是一道南牆,她撞了好多次,頭破了,就戴上盔甲,這不,牆基動搖了,她也疼得忘記了。

  認識的人都把她跟陳孝正的事視為經典,黎維娟說她簡直就是丟女孩子的臉,放著好好的人不愛,找個啃不下來的自討苦吃。何綠芽和卓美驚訝都還來不及,朱小北乾脆將她奉為偶像,只有阮阮問她:累嗎?她笑著點頭,再搖頭。鄭微攻略的第四步,不就是任他惱我、氣我、躲我、煩我,我自纏他、追他、黏他、不放過他嗎?求仁得仁,又有什麼苦?何況,少年人的愛戀,也許愛情方式是錯的,然而愛情的直覺永遠是對的。

  芒果樹開始成熟的季節,也就到了期末考降臨的時間。經歷了上個學期馬哲低空飛過的悲劇,這一次的鄭微再也不敢臨考前再去摸佛祖的美腿。畢竟他們的考試不像黎維娟這樣的文科生,老師期末在課本上畫一輪重點,把這些看一遍混個六七十分完全沒有問題。就他們建築工程學院來說,同一學年有兩門以上主要科目被重修的話,就得強制留級,而且倒楣的人不在少數。大多數是遇上了鐵血的老師,在專業課上亮了一門紅燈,公共外語又不慎落馬,補考通不過,就只得跟低年級的師弟師妹坐在一個教室裡了。鄭微雖然散漫,但也把留級這種事當做奇恥大辱,絕不能出現在自己身上,所以停課之後,在床上效仿卓美過了幾天樹獺一樣的生活後,就乖乖地跟著阮阮去教室自習了。

  考試前的自習教室永遠人滿為患,於是占座蔚然成風,至於占座的工具,有用書的,用筆的,用作業本的,用水壺的。有一次鄭微和阮阮早餐過後經過教室,發現兩個視野極佳的空位,大喜之下連忙佔據之,只可惜身無長物,阮阮又不主張用鑰匙來占位。於是鄭微掏出身上唯一的一包餐巾紙,抽出一張,借筆寫上「此桌有人」四個大字,拍在桌子中央,拉著阮阮回宿舍拿書,力求速去速回。無奈返來之後發現位子已然被一個男生佔據,更可惡的是那張餐巾紙被貌似感冒的他順手用了,揉成一團丟在旁邊。

  阮阮上前說理,那男生如何肯讓,只說沒見過用餐巾紙占座的,而且反問,即使可以用任何東西來占位,又如何能證明餐巾紙是她們的?阮阮本想撿起餐巾紙讓他看看上面的字,無奈實在噁心,只得作罷。一旁的鄭微大怒,撿起桌子上掉落的一根長髮,看了看,又拔下自己的一根髮絲,兩根長度正好差不多,她理直氣壯地說道:「看見沒有?這就是我用來占座的東西,我的一根頭髮,有本事你也從身上拔一根這麼長的,任何部位的毛髮都可以,只要和這根一樣長,我們就離開!」男生鎩羽而去。

  鄭微喜歡坐在靠近視窗的位子,這樣她就可以不時地看向窗外,也許走運的話,就能夠看到那個身影。自從停課了之後,她手上的課程表也失去了作用,加上他有心避開她,她又不得不忙於複習,所以一段時間以來,她越來越難以捕捉到他的行蹤,只得期待著來一場不期而遇。

  墨非定律說:當你越討厭一個人時,他就會無時無刻不出現在你的面前,而當你想見一個人時,又怎麼都找不到他。鄭微這樣的分心,複習的效果自然也不怎麼樣,好在大學的考試安排就像小貓便秘一樣,今天考一門,好幾天之後才又一門,她還有足夠的時間準備,所以,當她無數次翹首以盼之後,終於在某天眼睛一亮地沖了出去,阮阮也不去勸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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