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施定柔 > 瀝川往事 | 上頁 下頁
一四二


  他低頭沉默半晌,定定地看著我:「治療期間,我們不能要孩子,也許永遠不能有。經過多次化療……我可能……可能會令你生出外星人。」

  我終於明白了。這一定是瀝川最大的心結。我一直和瀝川說我喜歡孩子,喜歡很多孩子,發誓要給他們足夠的母愛。

  「不要就不要,咱們可以領養。我還省事兒呢,我特怕疼!」我再笨也知道保住了分母才有分子。沒有瀝川,我什麼都沒了,還談什麼孩子。

  「怎麼?」他張口結舌了,「聽了這麼多,你一點也不害怕?」

  「不害怕。」

  「我答應你,小秋,如果你……」說的太急,他不得不停下來喘氣。過來十秒鐘,方能繼續,「如果你現在離開北京,我一定努力地活下去。」

  「不,我不離開北京。我喜歡北京。」

  「那好,你留在北京,我去別的城市。」

  「你去哪兒我都跟著,別想甩掉我。」

  他苦惱地看著我,臉是灰色的,頭大如鬥的樣子。

  「小秋,」他撫摸著我的臉,蒙住我的眼睛,用催眠術般動聽的聲音在我耳邊說,「你只有二十四歲啊。二十四歲的女孩子,如花似玉,多少男人願意珍寶般地把你捧在手心裡。你不必跟著我這半死的人去混日子。除了痛苦、擔心和恐懼,我什麼也不能給你。你應當有個幸福完整的人生、一份長久的愛、嫁一個可以呵護你一輩子的男人。或者至少你受欺負了,他可以為你去打架……」

  「瀝川」我瞪著他,「既然知道『如花似玉』這個詞,你少耽誤我點,好不好??再說,我本來已是要走的,是你自己給我打的電話。所以,是你球員我留下的,」

  「我?」他眉頭凝成一團,「我什麼時候給你打過電話?」

  「辭職的那天晚上,」

  「那天晚上我沒給你打過電話。」他肯定地搖頭。

  「你打了。」

  「我沒打,」他說,「絕對沒有打。」

  我給他看來電顯示:「這是不是你的號碼?」

  他看看我,又看看手機,愣了愣,說:「我真的沒打。我當時覺得有點不舒服,想給Rene打電話,剛按下鍵就覺得反胃,於是扔掉手機去了洗手間,回來的時候我不大舒服,趴在桌上睡著了,以後發生了什麼事,我就不知道了。」

  我張大嘴,額頭亮晶晶的,被打擊了:「這麼說,你是按錯了鍵?」

  他的眼睛像兩隻冰雹子:「恐怕是的。」

  「我問你,Rene是『R』,我是'X',中間差多少個字母?」

  「在我的手機裡 你是『Q』,秋。」

  我找到他的手機,打開通訊薄,果然,我的名字是Qiu,正好排在Rene的前面,兩個號碼挨在一起。

  我氣餒了:「瀝川同學,你就不能浪漫點?就算不浪漫,你也得給我一個浪漫的回憶不是嗎?」

  「我覺得,得實事求是。」

  他配備地應付著我們的談話,配備地呼吸著,那只握著我的手,漸漸變得沒有任何力道,最後,像塊石子似的墜在我手中。

  「歇一會吧,」我拖著他的腰,給他墊了一個枕頭,「等你好些了咱們再討論吧。」

  他閉上眼,靜靜地喘息了十分鐘,忽然說:「這樣吧。如果我還活著,你跟我在一起。如果我死了,你答應我以最快的速度move on.這個------你總不難做到吧?」

  哦!瀝川!我的臉緋紅了,拼命地點頭:「我答應你!」

  他的頭微微側過來,目光停留在我的臉上:「你說話,算話?」

  「我發誓!如果你死了,我馬上move on ,兩年之內就把自己嫁掉,決不當寡婦!」

  他默默地笑了,笑容裡有一絲安慰,又藏著一絲不易捕捉的憂傷:「小秋,我累了,想休息了。」

  接下來的那三天,我天天陪著瀝川,他睡著了我才離開醫院,天沒亮他還沒醒,我又趕過來了。大約是覺得我不可救藥,那天談話之後,瀝川忽然變得寡言少語,像個小孩子一樣有著我和小穆照顧他。在床上躺了十來天,他手腳都纖細了,坐起來都會頭昏。醫生說他的病情沒什麼大的起色,又說這回的感染大傷了元氣,他幾乎沒有什麼抵抗力了。除了輸液之外,他還需要輸紅細胞和血小板。終於一天裡有那麼一兩個小時不用輸液時,我推著瀝川到樓下花園區散步,曬曬太陽。

  每天我和小穆都會在床邊説明瀝川活動關節。依照護士的指點,認真地活動他的胳膊和腿。瀝川一直拒絕讓我幹這些事,我吧理他,他沒辦法,眉頭就一直皺著,滿心的不情願。之後,他又堅持獨自去洗手間,被醫生勸了一頓,但終究抵不過他的固執,改由小穆陪著進去。小穆只好將他抱上輪椅,然後將氧氣、點滴、鼻飼等儀器搬出來,掛在椅後。等到好不易進了洗手間,沒過一秒鐘,瀝川就昏迷了。護士們趕進來將他送回床上,一群人圍著他忙亂了好一陣子,他才蘇醒。看見我,神態漠然,眼底裡盡是難看可惱怒。他還是會禮貌地說話,聲音卻是虛無縹緲的。聽了的人都知道,他不想理睬任何人。

  我心裡明白,瀝川一直拒絕我,因為他寧死也絕不願意我看到這一切。所以,每到3這個時候,我都找理由去餐廳喝咖啡,讓小穆獨自護理他。

  到了週四,瀝川忽然談問我:「那個《雍正王朝》真的好看嗎?」除了躺著就是躺著,瀝川這十天無事可幹,可能是太無聊了吧!

  我靈機一動,說:「想看麼?碟片就在我的公寓裡。在筆記型電腦裡就能放呀!我這就去取!咱們一起看,不懂的地方我來翻譯!」

  他用力地點頭:「想看。」

  我拿著手袋出了醫院,打計程車,去了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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