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施定柔 > 瀝川往事 | 上頁 下頁
一三一


  「不是。」

  「那藥能不吃嗎?」

  「不能。不過他可以再吃Phernergan。」

  「Phernergan?」

  「一種止吐的藥。也有副作用,會降低血壓,他容易昏倒。」

  我抽了一口涼氣:「那他豈不是天天都想吐?天天吃不下飯?」

  René苦笑:「你說得沒錯。Alex挺頑強的,吐了吃,吃了吐,一天吃無數次飯,所以,他看上去還不是很瘦,是不是?不然早成白骨精了。」

  「René,」我說,「瀝川這樣子我挺不放心的,今天晚上,我得在這裡陪著他。」

  「這……Alex不會同意的。」

  「Alex睡著了。」

  René想了想,說:「那好,我就把他交給你了。我回隔壁讀資料,有事你來敲門吧。」

  送他到門口,我又問:「看樣子瀝川的病根本沒好多少,為什麼你們又要回北京?留在瑞士不是更好嗎?在北京事兒多,他不得休息。醫療條件估計也跟不上。」

  「一家子人都反對他來,是瀝川堅持要來的。」

  罪過。瀝川回來,是為了堅守自己的諾言。可是,這個傻子,諾言不應該比許諾的人更重要啊!

  我急忙說:「那我勸他吧。」

  他看著我,忽然歎了一口氣:「不用勸了。安妮。瀝川不打算回瑞士了。他說,他喜歡北京,會永遠留在這裡。」

  說這話時,他的嗓音微微發顫。還想說什麼,終於什麼也沒說,把門關上了。

  瀝川睡著了,蹙著眉,身子卷成一團,很安靜。

  我看了看手錶,還不到八點,他以前一般十二點才睡。我到了洗手間洗了一條熱毛巾,幫他擦了擦臉。他動了一下,翻了一個身,又睡了過去。

  瀝川極愛乾淨,不洗澡就睡覺,對他來說,簡直是不可想像的事情,何況今天他還吐了兩次。我去洗手間換了一條毛巾,解開他的睡衣,輕輕地替他擦身子。他一動不動地躺著,一直蹙著眉,很疲勞,很虛弱,緩緩地呼吸著。有時候,他的手指會忽然抖動幾下。有時,抖動的是睫毛,好象要醒過來的樣子,終究力氣不濟,雙眼沉沉地閉了回去。他的小腿一直是冷的,我用熱毛巾敷了很久才熱起來。

  做完一切,我把床頭的檯燈調到最暗,握著他的手,在一點幽光中,默默地凝視著他。瀝川睡得更沉了,蹙起的眉頭舒展了。他的臉異常平靜,帶著一絲微笑,好像正在做一個好夢。

  三點鐘的時候,瀝川開始在床上翻來翻去。我跑到客廳去倒牛奶,回來的時候,他已經睜開了眼。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鐘,接過牛奶,詫異地問:「小秋,你怎麼還在這裡?」

  「我怕你還吐,在這裡陪著你。」

  他抬頭四處地看:「我……又吐了嗎?」

  「沒有,你一直睡著,睡得挺好。牛奶別喝得太急,小心又吐了。」

  他坐了起來,坐不穩,得一隻手臂撐著。我找了一隻枕頭墊在他的腰下。

  「你……一直都在這裡嗎?」

  「嗯。」

  然後,他就問了一句令我哭笑不得的話:「在這裡幹什麼?」

  「沒幹什麼。坐著唄。」

  「我們是幾點鐘回來的?」

  「八點。」

  「現在半夜三點。你幹坐了七個小時?」

  「當然也幹了點別的事。」我狡黠地笑了笑。

  他趕緊把手伸到被子裡,發現自己穿著衣服,松了一口氣。

  我望著他笑,不說話。他發現內衣已經換過了,窘著臉說:「你趁虛而入啊。」

  「你今天吐了兩次,一定想換套乾淨的衣服睡覺,對不對?」我將臉湊到他面前,搖頭晃腦。

  他三口兩口地喝完牛奶,精神好了,掀開被子起來穿衣服。

  邊穿邊問:「後來你吃了晚飯沒?」

  「沒。現在肚子正餓著呢。」

  「我也餓了。」

  他穿好衣服,戴上手錶:「我們到樓下吃夜宵,吃完了我送你回家。」

  「行呀。」

  我們坐電梯出門,找了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餐廳。

  瀝川只能喝稀飯,廣氏的那種。我點了一個素食套餐,外加一個土豆湯。

  我們都餓了,各自吃了十分鐘,不說話。

  看得出瀝川的胃口不好,吃一口要吞咽半天。可是他吃得很努力,一勺接著一勺地往嘴裡灌。

  過了一會兒,他終於吃下了半碗,拿著餐巾擦擦嘴,準備說話了。我連忙攔住他:「別說了,瀝川。我知道你想說啥。」

  「我想說啥,你說說看。」

  「你想說,」我學著他的語氣:「小秋啊,你得move on。今天那個和你坐在一起的小夥子,我看不錯,你和他挺有戲。你們好好發展。」

  「……」

  「我現在病成這樣子,你也看見了。不是我不要你,我實在沒辦法。」

  「……」

  「和你說過多少次啦,人生不能為一時美色所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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